回歸自然
父母的骨灰,該流到祖籍地山東了吧?該漂流到大海了吧?連日來,我一直在這樣推測,也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
“人來自大自然,也應該回歸大自然。”這是父親生前不止一次說過的話。他在健康時多次表示:將來把我的骨灰撒入黃河,讓我順著河流漂到山東,我們家的老根在那里!
今年清明節,我替父母實現了這個愿望:在黃河寧夏永寧縣境內的一座浮橋上,我親手將兩位老人的骨灰撒入奔騰不息、直流入海的黃河,讓他們真正融入江河,回歸大地,在大自然中得以永生。
父親是2012年12月1日12時走完他89歲的人生之路的,而母親是2010年2月19日20時告別人世的,也跨過了89歲的年輪。這兩個時刻是我永生銘記的:母親是因突發心臟病離世的,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父親是因下樓時摔傷股骨頸造成生活完全無法自理,臥床整整15個月后才告別這個令他無限眷戀的世界的,而真正奪去他生命的不是骨折,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發現的肝硬化。2012年初他肚脹如鼓,我送他到醫院診治,連打5針人血白蛋白仍不見效,醫生斷定他的生命只有3~6個月,但他還是又頑強地活了10個月。
父母雖然在三十多歲時才生下我,但卻陪著我——他們唯一成人的孩子一起走過了五十多年不同尋常的歲月,他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海里。
父母都是普通人,既沒有什么社會地位,也沒有留下任何遺產,但他們卻有值得尊重的人格和品德,他們留給我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他們的言行不僅影響了我的大半生,而且還會影響我剩余的歲月。
對待生死,父母都很達觀。他們不止一次以平靜的心情談到自己的死,言談中沒有恐懼,沒有憂慮,更沒有對所謂來生的祈求,他們不但從沒有提出過土葬之類的要求,也沒有表達過要與遠在東北的祖父母墓埋葬在一起的愿望。早在十幾年前身體十分健康時,他們就自己買好了壽衣。
母親去世后,我把她的骨灰保存在殯儀館里。父親去世了,我把兩位老人的骨灰盒放在了雙人存放室,讓他們以這種方式再“團聚”。
自報名參加“骨灰撒散黃河公祭活動”以后,我的內心一直在糾結。雖然這是父母生前的愿望,但我還是有些猶豫:一旦撒掉骨灰,就再也看不到了!真的就連這點寄托也不存在了。
父母一生節儉,不愿鋪張浪費,就連一片布條也舍不得丟掉,這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他們也不愿做沒有意義、沒有益處的事,更不愿給別人添麻煩,正是尊重他們的意愿,我在他們去世后,沒有讓任何親友送花圈,也沒有接受任何親友的任何饋贈,就是遺體告別所用的花圈,也全部是我自己掏錢在殯儀館租用的,此外,我再沒有花錢買過花圈,不論是在家里,還是在殯儀館的告別廳外,都沒有擺放一個花圈。除了通知住在當地的親戚參加遺體告別之外,我沒有告訴其他人,也沒有通知外人參加。所以,前來向父母的遺體告別的,都是與父母有過密切交往的親戚,沒有一個外人。這樣,前來向遺體告別的人很少,以致讓人覺得父母的遺體告別儀式顯得過于冷清。
大孝無憾
我父親曾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他的言行一直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當然,我不敢說自己也是大孝子,更不能說把該做的都做了,但我敢說:我對父母是問心無愧的,我為父母也基本做到了盡心竭力。30年前,在他們身體強健、也是我自己沒有能力時,我為他們做的事不多,但在最近這二三十年,我讓他們過得舒舒服服、輕輕松松、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無煩無惱。我從沒有干涉他們的生活,他們想怎樣就怎樣,飲食作息完全自便,做什么都不必考慮我的感受和好惡。雖然父母的收入極其微薄,但我不僅讓他們衣食無憂,而且讓他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用什么就有什么,我幾乎每個月都要給他們錢,他們手上也一直有花不完的錢,我再也沒有讓他們為錢犯難過。不僅如此,我還經常為他們制造一點小驚喜,不斷地把值得高興的事告訴他們,讓他們感到欣慰。母親見我下班回來,曾不止一次對身邊的其他老人說:這就是我兒子!我深深地感到:我是父母的驕傲,是他們活下去的資本,是他們快樂的源泉,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我也不止一次在心里默念:我一定要讓父母活得更幸福!
父親骨折臥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整整15個月,我雖然先后請了3位保姆來照顧他,但我并沒有因此放松自己的責任,也無數次為他喂飯、擦屎、倒尿。只要我在場,我就不會把這一切都推給保姆,我多次向保姆表達謝意,因為我認為這是我的責任,而她們只是替我分擔而已。除了照顧父親的飲食起居外,我還注意在精神上鼓勵他戰勝病魔,讓他始終沒有動搖信心,讓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好起來。我也真的在他臥床半年后,用輪椅推著他到公園“舊地重游”,雖然此時他因白內障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但他連去3次,心情大好。
子欲孝而親不待!盡管父母都活到近九十的高齡,但我還是覺得他們應該活得更長,不應該就這樣離開。在與他們永別之后,我才感到還有許多遺憾,我做的還遠遠不夠。
永留心間
坐在由銀川市民政部門提供的面包車上,我和表弟分別抱著父親和母親的骨灰盒,眼淚止不住流淌下來。這是我最后一次親近自己的雙親,我也將再經受一次“骨肉分離”之痛。經過近一個小時的顛簸,我們終于來到永寧縣境內的黃河浮橋。打開骨灰盒,我將父母的骨灰放到一起,然后摻上有關部門統一提供的花瓣,一把一把地把骨灰撒入黃河,讓這些花瓣伴隨父母一起漂流而下,流到山東,最終流入大海。
這是我第一次打開父母的骨灰盒,也是頭一次看到父母的骨灰。看到原來的血肉之軀火化后竟變成這么幾片零碎的白骨,我無限悲痛,也無限感慨。這就是父母的骨灰?這就是曾經鮮活的生命?我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這真是太殘酷了。那么,就讓父母相依相伴,一起融入黃河、回歸大自然吧!回歸大自然,是他們最好的歸宿,也將是我最終的歸宿。
從今以后,我懷念父母、祭奠父母,不必去一個固定的地方,隨時隨地都可以,因為父母已經融入大自然了,他們無處不在,也將在大自然的懷抱里獲得新生。而對于他們生命的延續者來說,他們并沒有死,他們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我覺得這就足夠了。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