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掌小說作為川端康成眾多文學作品中獨有的一類,作為川端在文學創作中的密鑰,開啟了他的文學之路。本文試圖通過對川端康成掌小說與短篇小說不同特質之探討,從其掌小說中解讀“輕”與“重”,進而討論其掌小說“輕盈”的特質。
關鍵詞:掌小說;“輕”與“重”;輕盈
作者簡介:李冰清,1988年8月3日生,女,陜西西安人,2011年至今就讀于西北大學,碩士學歷,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西北大學文學院 11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4-0 -02
關于川端康成的掌小說為何被稱為“掌小說”,它與短篇小說有何區別這兩個問題引發了我對于川端康成這一類特殊作品的思考。除了細讀川端康成的掌小說外,我還查閱諸多了相關的論文,大體都是較為系統、全面的總結概括了川端康成掌小說名稱的由來、產生的背景、篇幅與內涵的定義及其美學價值等問題。有些論文主要通過對掌小說中表現少男少女的愛以及感傷的作品的分析,概括了少男少女的共同特點,傳遞出川端康成回歸少年的心理。有些會去闡釋了川端康成“萬物如一,宇宙輪回”的宇宙觀在掌小說中的具體表現。有些則通過對其掌小說的研究, 在探討日本文化與川端掌小說中頹廢現象的關聯, 發掘川端式頹廢美的內涵和意蘊。當然還有其他與川端掌小說相關的文章,但都多從人物形象、主題內容、美學意蘊等方面去談,我并未找到明確闡釋川端掌小說區別于短篇小說的差異或特質的文章。故而,我只好從自己的閱讀體驗中找到些姑且能作為二者區分的一個特質,即“輕盈”。(當然,這一特質是卡爾維諾在《千年文學備忘錄》中提出的五個未來小說的特質之一,但我卻從川端的掌小說中讀出了這一特質。)
一、掌小說與短篇小說的不同特質
如今是一個小說定義不斷被突破的時代,而小說定義的一再消解所導致的結果是人們越來越不知道什么是小說了。同樣的,人們更加難以區分這樣相近的短篇小說和掌小說的定義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識。應該說掌小說時源于短篇小說而又高于短片小說的。它們有著同樣的根基,但是卻有著不同的側重。或者說它們用自身的特點表現出了不同的訴求。
哈羅德·布魯姆說過“短篇小說不是寓言或箴言,因此不能成為碎片;我們要求它們給予結局的樂趣。”1他將現代短片小說分為契訶夫——海明威式的和卡夫卡——博爾赫斯式兩種。契訶夫——海明威式的小說常常突然的開始,簡略的結束。而卡夫卡——博爾赫斯式的小說則投身于幻景。瓦里西·舒克申曾經指出“短篇小說的最大特點是簡單和緊湊。”2短片小說應該吸引讀者,令其產生緊跟生活或同生活一同急速前進的歡樂情感。人的事情應該是短片小說的注意中心,應該把生活完好無損的“移植”到讀者意識里。而川端康成自己對于掌小說的定義是具有優秀結晶力和銳利鋒芒,形式短小卻又蘊藏無限深邃內容的小說。篇幅應控制在一頁到十四頁左右。掌小說也許沒有明確的主人公,但是它不缺少人物;也許它沒有連貫、完整的情節,但它不缺少故事。它更表現為一種想象性的創造和超越。借用卡爾維諾提出的五個小說特質、價值和品格中的一個來評價川端掌小說的最大特點,那就是在“輕盈”,(輕盈、迅速、精確、易見、繁復)而最好的書寫方式則為簡約,這種簡約又聚焦于省略與間斷上。
二、川端康成掌小說的“輕”與“重”
川端康成在他的掌小說中用“輕盈”來寫生活與世界的沉重、惰性與難解,而這些從一開始就膠結于作品中。他要對生活中無法躲避的沉重表示出一種苦澀的認可。對于川端來說,生活的沉重主要在于孤寂與壓迫。他的掌小說告訴我們,我們在生活中因為其輕快、愉悅所選擇的一切,在頃刻間都會顯現出其沉重的本來面目。這個“輕”代表者各種自然力量的細小輕巧,它們指向人物、天體、城市、思維、感覺與情緒、小說結構與語言,具有細致、繁復、模糊多樣的特點。與“輕”相對的是重,重指向外部世界和生活,是“輕”的前提,如沉重的大地、沉重的生活負擔。在強調外部世界生活沉重的同時, 又把“輕”看做是觀察和表現外部世界和生活的依據。也就是說在簡約的表達與敘述中體現出繁復多樣的人生體悟。所以,這是一種包含了深思熟慮的輕。
正因為我們明確知道事物的沉重,我們才對關于世界由毫無重量的原子構成這一觀念的出人意表,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們不能體味具有某種沉重感的語言,那么我們也就不善于品味語言的輕松感。所以,川端掌小說中的語言需要你細細地品味其中的輕松與沉重。如在《望遠鏡與電話》中,他在描述坎布雷先生時說道“先生為了撫慰那雙不能行走的腿的寂寞,才開始教授法語的。”“的確,殘疾人的這種不幸——他若在國外,也許反而顯得嬌柔可愛。”3這種輕松詼諧的語言實際上透漏著對殘疾與不幸的悲憫與無奈。而望遠鏡的顯相放大功能與電話的神秘作用又在這故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揭露沉重現實的作用,妻子對丈夫的不貞與我追求S子的伎倆都是生活中的沉重,而有趣的是,事情的真相卻是通過兩個機器生成的。
伊格爾頓認為,“一部作品的洞見和盲目之處是深深的聯系在一起的,所有的寫作都是這樣:它沒說出來的話以及它是怎樣不說的,和它明確說出的話可能同樣重要;看起來是確實的、邊緣的或者模糊的地方反而能夠對于意義提供最重要的線索。”4德勒茲在談到哲學時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哲學史不是重復一個哲學家說的話,而是必須說出那個哲學家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說出他沒有說但實際上存在于他已經說出的話中的內容。”5
約翰·巴思認為簡約的寫法是繼承了圣經、神諭、諺語、格言、警句、哉言等寫作傳統“ 簡潔是智慧的靈魂” 、“ 沉默是金” 。弗雷德里克· 卡爾教授認為簡約聚焦在“ 省略” 與“ 間斷”上“ 在此類作品中, 讀者意識到字與字之間的空間, 沉默。每一個真正的簡約作品都是一個極其大膽的舉動,是一個通過否定真實以達到展示或揭露目的的做法”。具體表現為三個方面:一、單元、形式與篇幅的簡約,運用短詞、短句、短段落。二、風格的簡約用詞樸素、句法簡單, 不用復雜句、修辭裝飾, 語調平淡, 無感情色彩。三、材料的簡約, 即用最少的人物、最少的敘述、最少的背景描述、最少的行動、最少的細節。 這像極了海明威的“ 冰山理論” 即八分之七的敘述淹沒在文本的表面之下和他的省略原則—— 你可以省略任何你知道你可以省略的東西, 省略的部分不僅可以強化你的故事, 而且還能讓大家除理解外感受到什么。
川端充分運用沉默、空白、省略、否定、脫漏、暗示、不完全敘述等策略制造出一種開放文本。往往一句話、一個意思只寫一半或大半, 其余的留給讀者自己根據作品的上下文和自己的生活體驗去揣摩體會。在情節上, 川端一改“ 開頭一發展一高潮一結局的傳統敘述模式, 故事往往從被敘述事件的中間開始, 到他認為該結束時便戛然而止, 既無任何圓滿結局, 更不會為讀者提供所謂的答案。此外, 川端的掌小說基本無傳統意義上的情節, 他所擷取的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場景、一個片段、一段對話。即使是十分有限的細節也是一再壓縮,給人一種情節不完整、意義不確定的感覺, 習慣于傳統寫作方法而又初讀其掌小說的讀者往往會在一篇作品讀完兩遍甚至三遍后仍一頭霧水, 不知所云。
小說中情感宣泄部分的省略,可以很大程度上加強作品的張力。因為在讀川端的掌小說時能夠強烈地感受到他的“灰暗感”,這個我們也都將它稱作“物哀美”、“頹廢美”等。心理描寫的省略、空白與沉默。語言上的極簡、極單調、極貧乏。結尾采用間斷、不完全信息、雙重文本、開放性結尾等方式。正是通過上述寫作策略, 川端才極其深刻精辟地表現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可怕蘊意”。川端掌小說的“輕盈”,一方面指向無限的(宏觀與抽象)的不確定性,把這個不確定性揭示出來就是精確;另一方面又指向有限的(微觀與具體)的確定性。如《可怕的愛》,以第三人稱敘述的方式講述一個男人將妻子的辭世都歸因于自己對妻子的愛,他在生活中極力避免所有女人,但仍舊要面對女兒,深夜,看到女兒房間的燈還亮著,就從隔扇的縫隙往里面窺視,終于,一天晚上女兒用短刀架在他正在酣睡的咽喉上。他則一邊感到這是女兒為母親報仇,一邊等待著刀刃的處置。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沒有交代最后的結局,我是被女兒結果了性命?還是讓女兒放棄了這個選擇?故事也沒有講明妻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為何要偷窺女兒的舉動?為什么他將女兒的行為視作“報仇”?妻子的死是否真的與“我”有關?可怕的愛究竟是指我對妻子的愛還是指我對女兒的愛?而果然是中提到的“他并不愛女兒”又是為什么?激烈的情緒被壓抑在沉默中, 致命的人性崩潰危機通過作者精心建構的話語從字里行間暗示出來……我們可以將它設想成一個弒妻犯抵不過內心靈魂的折磨最終被女兒得知真相并為母親報仇的故事;也可以將它想成一個有偷窺癖的父親最終激起了女兒的憤怒并將其殺害的故事……而這每一種潛在的構想都不是美好的故事,都會讓人隱約覺得這是一個災難。
在他多數作品中,無論表現人物還是行動, 川端都不著任何修飾, 只是勾勒出故事的骨架, 調動甚至依賴故事的省略或隱含部分來制造一種張力, 讓人在細細閱讀、慢慢咀嚼、回味良久之后突然產生出一種內爆式的頓悟, 感受到平實無華的文字所蘊含的一種可怕的力量與震撼的效果。
參考文獻:
1、[美]哈羅德·布魯姆. 如何讀,為什么讀. 周憲 主編. 黃燦然 譯. 上海:譯林出版社. 2011. (15)
2、呂同六 主編. 20世紀世界小說理論經典(下). 華夏出版社. 1995. (394)
3、[日]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文集之掌小說全集. 葉渭渠 譯.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6(331)
4、[英]特里·伊格爾頓. 理論之后. 商正 譯. 商務印書館. 2009.
5、 [法]吉爾·德勒茲. 什么是哲學. 張祖健 譯. 湖南:湖南文藝出版社. 2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