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詩人 解讀古詩

摘要：概念整合理論提出了語言在人們心理空間中的整合，為人類認知活動提供了理論框架。中國古詩的認識是人們對眾多紛繁復雜的認知活動之一，概念整合在這一認知活動中起到重要的作用。本文以杜甫詩歌為研究對象，有悖以往研究角度，從認知的視角審視讀者解析杜甫詩歌的認知機制，為中國古典詩詞研究提供一個嶄新的認知視角，從而窺探出杜甫與儒學的關系，并證明杜甫作品的價值取向體現了最純正、最深厚的儒家風范，而且超越原有儒家思想的局限。

關鍵詞：概念整合 杜甫詩歌 認知機制 儒家思想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目前，對詩歌的分析方式有很多種，常用的批評理論一般都是圍繞三個方面進行分析，即作者、讀者和文本本身。各種分析方法都有其自身的優點和缺點。而認知語言學則是從一個新的視角去分析詩歌，即把詩歌本身、作者和讀者三者整合到了一起去分析。本文與以往研究的視角不同，將運用概念整合理論分析杜甫詩歌的意義構建機制，從而窺探出杜甫詩歌中的儒學精神。“詩圣”杜甫與孔子、孟子一樣，具有崇高的政治理想，積極人世，仁民愛物。在他的一千多首詩歌中既有對家人的愛，又有對世間萬物的愛，更有對國家的愛，杜甫作品不僅秉承了最純正的儒家風范，而且還超越原有儒家思想的局限，使杜甫的思想和詩歌流芳百世。

一 概念整合理論及其網絡模型

1 概念整合理論

概念整合理論（the theory of conceptual blending）是由Fauconnier首先提出并系統化、理論化的，它是認知語言學領域發展的最新成果。概念整合即心理空間的整合，是人們進行思維和活動，特別是進行創造性思維和活動的一種認知過程。該理論指將來自不同認知域的兩個輸入心理空間通過跨空間映射有選擇地提取部分意義投射到有層創結構的合成空間。

2 網絡模型的內涵

概念整合至少包含四個相互聯系的心理空間組成：即兩個屬于不同認知域的輸入空間，一個能抽象概括兩個輸入空間內容的類屬空間，以及一個包含有層創結構的合成空間的跨域映射及選擇性投射，并通過組合、完善及擴展精化過程建立層創結構。合成空間的層創結構并不直接來自輸入空間，其中包含著一個較為復雜的心理過程。概念整合理論的四空間模式表現出強大的闡釋力。概念整合理論除了上述構建原則以外，還包括諸如壓縮原則、拓撲結構原則、格式完善原則等指導原則。

3 網絡模型中的一些概念

（1）心理空間

在這一模型中，一共有四個心理空間，在這些心理空間背后還隱藏著一些背景框架結構。這個模型是一個最小的心理網絡。在概念整合的一些例子中，可能會包含更多的輸入空間甚至多個整合空間。

（2）跨空間映射及選擇映射

兩個心理空間中的對應元素間存在著部分映射關系。它反映了各認知空間之間的關系，可分為投射映射、語用函數映射和圖式映射等。輸入空間中不是所有的要素都被映射到整合空間中，輸入空間對整合空間只是部分的映射和有選擇的映射。

（3）類屬空間

兩輸入空間（源域和目標域）之間存在相似的結構與組織構成類屬空間，如電腦中的桌面和現實生活中實際的桌面都具有一個平面，都有盛放物體的特點。類屬空間中的結構會映射到每一個輸入空間，在這兩個輸入空間之間的實現跨空間映射，并決定跨空間映射的核心內容。

（4）合成空間

在概念整合的過程中，來自兩個輸入空間中的結構部分映射到第四個空間，即合成空間。類屬空間和合成空間是相互關聯的。合成空間不僅包括類屬空間中的共同框架結構，還包括一些更具體的結構和輸入空間中不包含的結構。例如，在電腦桌面的例子中，源域空間中桌面的相關特性與目標域空間里實際生活中桌面的相關特性一起投射到了第四個空間即合成空間。

二 運用概念整合解讀杜甫詩歌中儒家思想的認知機制

1 選取杜甫詩歌為研究對象的原因

杜甫詩歌風格多樣，內容豐富。他除了有表現憂國憂民，政治和社會生活的篇章外，還有田園風光、天倫之樂以及詠物題畫之作。

2 杜甫和儒學

在唐代眾多詩人中真正弘揚了儒家思想的只有韓愈和杜甫兩人。他們對儒學的貢獻，并不在于寫出了多么高深的理論著作，而是“以身作則”，用自己的行動較好地詮釋了儒家思想中的道德、政治和社會理想。

杜甫自命為“儒生”，在他內心深處存有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這種精神深入其詩歌的靈魂深處，使杜甫對孔孟所倡導的憂患意識、仁愛精神、忠恕之道有著獨特的見解，并用詩句一一表達出來，從而感染了讀者。杜甫大部分詩歌都充滿了仁愛之心，既表現在對君主和國家的愛以及對家人和平民百姓的愛，也表現在對世間萬物的愛。

（1）杜甫對國家的仁愛之心

杜甫的個性忠厚，有和善的一面也有憂患的一面。他不像李白那樣豪放，銳氣奪人，也不像孟浩然那樣優雅。他憂國憂民，在安史之亂中，他被困于長安，目睹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慘敗景象，會有“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春望》）的感慨；晚年他登上岳陽樓，環顧四周，遠處北方戰事連連，國家局勢動亂的情形便涌上心頭，而不禁“憑軒涕泗流”（《登岳陽樓》）。本文將用概念整合的網絡模型解讀讀者是如何實現對《登岳陽樓》的意義構建，從而體會到杜甫對國家的仁愛之心。

唐代宗大歷三年（768）之后，杜甫漂泊湖上，此詩是杜甫登岳陽樓而望故鄉，觸景生情之作。時年五十七歲，距生命的終結僅有兩年，杜甫身患疾病，靠飲藥維持生命。

頭聯采用對比的手法，今昔對照，從而延伸了時空的概念。本文以這句詩為例來闡述讀者進行意義構建的具體過程。在讀者理解該句時在認知心理上存在兩個輸入空間，輸入空間1中詩人給出了過去就聽說過洞庭水的信息，在輸入空間2中，詩人給出了今天終于如愿以償的登上岳陽樓的信息。輸入空間1和2共同擁有了第3個心理空間即類屬空間：時間、空間和事件的變化。讀者在解讀該句時，很容易就能與詩人形成共鳴，體會到詩人要表達的這種時空事的變化。在第4個空間即合成空間中得到對該句的理解。表面是寫詩人初登岳陽樓的喜悅，而實際則抒發了杜甫年輕時的抱負至今未能實現的遺憾。

讀者在輸入空間1和2之間直接建立了跨域映射。“昔日”和“今日”相連，動詞“聞”和“上”相連，在這一整合網絡中讀者自然的對這兩個輸入空間中的重要關系進行壓縮才實現了意義的實時構建。昔日今日在詩人身上發生了許多可以對比的事件，然而和洞庭湖、岳陽樓有關的事件寥寥無幾，通過唯一關系被壓縮在詩人晚年登上岳陽樓這一事件，“昔日”和“今日”，動作“聞”和“上”，“洞庭水”和“岳陽樓”又通過代表關系對應連接在一起。從而得出岳陽樓乃千古名勝，由于戰亂頻繁，詩人總是難以遂愿，今日終于登上岳陽樓感慨萬分的含義。

讀者在理解頷聯“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時形成兩個具有不同組織框架的輸入空間，輸入空間1為吳楚之地，輸入空間2為唐朝國土。輸入空間1中的洞庭湖把實際吳楚之地拆分的信息映射到了輸入空間2中，即戰爭把唐朝拆分。輸入空間1是人們認知事物的源域，輸入空間2是人們認知事物的目的域，輸入空間1、2之間形成了部分映射關系，并將兩個輸入空間中的共同組織框架上升為類屬空間，最后投射到合成空間中，使讀者能夠體會到洞庭湖的氣勢澎湃將吳楚之地拆分，戰爭的危害之大終將唐朝國土拆分的含義，從而理解到當時詩人對戰爭的不滿，對唐朝國事衰微的擔心，憂國憂民。

（2）杜甫對妻兒的仁愛之心

杜甫生長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那時男權專制，成年男子納妾、出妻是十分普遍的事，忠貞不渝的愛情往往是一個美好的夢想。但杜甫卻能做到對妻子的忠貞不渝。他與好友李白的婚姻觀截然不同。李白一輩子結婚多次，而杜甫卻與妻子楊氏感情融洽，三十年來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在歷代詩人作品中，出現“妻”字頻率最高的很有可能就是杜甫。其中最有名的一句當屬“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江村》），他們夫妻間關系的融洽可見一斑。

這首詩作于唐肅宗上元元年（760）。此前，詩人經過四年的流離生活，從同州經由綿州，來到了尚未遭到戰亂騷擾的成都郊外浣花溪畔。他依靠親友故舊的資助而辛苦經營的草堂已經建成；飽嘗顛沛流離之苦的詩人，終于獲得了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心理上的閑適和自足可想而知。詩人隨即創作出了《江村》一詩。

當讀者讀到“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江村》）一句時，自然能體會到詩人對妻兒的愛，但是整首詩沒有提到任何一個關于疼愛的詞匯，那讀者又是如何體會到杜甫要表達的這種感情呢？讀者在讀到這兩句詩時，在心理空間上出現了兩個輸入空間，“老妻畫紙為棋局”作為輸入空間1和輸入空間2“稚子敲針作釣鉤”，這兩個輸入空間具有共同的組織框架“悠閑”“幸福”。“老妻”“畫紙”“棋局”與“稚子”“垂釣”通過語用函數映射，再被讀者自身的體驗和背景知識激活形成最終的合成空間，即詩人在與妻子下棋、書畫，孩子在一旁嬉戲垂釣。一幅悠閑的景象映入眼簾，讀者自然能體會到詩人對妻兒的欣賞和愛戀，也能體會到詩人當時的幸福心情。

杜甫筆下妻子的形象溫柔賢惠、善解人意、勤儉樸實，具有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優秀女性特點。另外，在當時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她興趣廣泛，又通琴棋書畫，從而深得詩人的愛戀和敬重。

（3）杜甫對世間萬物的仁愛之心

宋代理學家張載在《西銘》中說：“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提出了“民胞物與”的命題。這個命題的精神實質是泛愛一切人和物。杜甫雖然沒有發明這個詞，但他的創作里始終有著“民胞物與”的精神。杜甫認為大自然孕育了世間萬物，民眾理所當然應該感激大自然給予我們的一切，并且要好好珍惜。大自然仿佛是萬物的父母，不擇好丑，一律加以保護。美麗的河山也向人類敞開了胸懷，如在《后游》他寫道：“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同樣，人類，特別是圣賢更應與天地同心。在這一層面上講，杜甫繼承并發揚了儒家思想。杜甫與孔子、孟子一樣都把對待人的道德情感擴展到了世間萬物，并將其納入仁的范圍，反對濫捕亂殺，提倡取之有節。

杜甫體會到人類應該與萬物同在“物情無巨細，自適固其常”（《夏夜嘆》），萬物都有生存的權利。對于動植萬類、特別是對于弱小者，杜甫充滿了同情。杜甫將濫捕魚類的行為斥責為不仁不義之舉。如《白小》中就有“生成猶拾卵，盡取義何如”的反問。

當讀者讀到“生成猶拾卵，盡取義何如。”一句時，在心理空間上有兩個輸入空間，輸入空間1“生成”“拾卵”“盡取”和輸入空間2“對動植物的破壞”之間形成部分映射聯系，這兩個輸入空間共同的組織框架又形成了該網絡的類屬空間即“萬物一體”，這些映射關系被讀者的身體體驗激活，形成具有層創結構的合成空間，即萬物皆有生命，對任何事物的過度開采捕殺都是不仁不義的行為，對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要加以保護，人類才可以更好地生存下去，從而體現了杜甫對世間萬物的仁愛之心。

三 結語

杜甫在詩歌中倡導的對國家、對家人和對世間萬物的愛與我們今天所倡導的“建設和諧社會”“讓世界充滿愛”是一致的。對民仁愛、對物珍愛，是人類社會的長存之道。另外，通過作者對杜甫詩歌認知機制的分析表明，概念整合理論不僅為杜甫詩歌的解讀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研究視角和理論框架，還為實現認知語言學、語篇分析和古詩詞鑒賞等多學科、多角度結合做出了新的探索。

注：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JGW110771）階段性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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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朱海燕，女，1982—，江蘇徐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工作單位：中國礦業大學外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