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諸子所處的時代,交替著社會大變動,諸侯割據混戰引發了政治秩序的重建,生死問題,激起了活躍在“百家爭鳴”思想氛圍下的先哲們莫大的關注與思考……
莊子是一個以生為苦,以死為樂,坦然面對死忙到來的人。在莊子看來,整個人生就是一個“苦身疾作”(《至樂》)而又“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齊物論》)的辛苦勞作過程,況且人生充滿痛苦,無長久而真實的快樂,“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惽,久憂不死,何苦也!”(《至樂》),那么死就是一種解脫、一種休息,因此,在莊子那里,死亡意味著對人生之累的解除,死亡因此而獲得的甚至超越生命生存本身的價值。
人生在世,都要面臨一個人生歸宿的終極問題,那就是死亡。莊子和先秦時期其他哲學家一樣,認為生與死的問題始終是人生第一位的、最終無法跨越的界限。同樣是生命哲學,儒家認為人是天地之杰,萬物之靈,尊重生命、敬畏生命是儒家生死觀的基本出發點,是典型的樂生哀死者。為何作為道家代表人物的莊子,他的生死觀卻是“苦生樂死”呢?概括起來,其對生命困境的感悟除了無法抗拒的自然力量:“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大宗師》)。最關鍵的還是來自對社會的時勢之困,它既包括來自上層統治者,也包括來自普通民眾對他人生出路造成的困惑,是造成他“苦生樂死”生命困境的根本原因。
不同歷史時代人的生存狀態,往往受制于特定的時勢。處在動亂的歷史中,殘暴的政治與連綿不斷的戰爭輕易奪去許多人的生命,處在漢末亂世的一代梟雄曹操面對荼毒生靈的戰爭,曾經發出過這樣的呼喊:“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莊子也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并且早了幾百年。莊子作為那個時代的一個高端知識分子,也是關懷民瘼,希望有用于世的,在《人間世》的開頭,他虛構了仲尼和顏回對話的寓言,“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表達了他原本救世的雄心,然而,他對統治階級卻也有著透徹的了解,縱觀歷史,“桀殺關逢龍,紂殺王子比干”,這便是愛國知識分子的下場。他認為知識分子的救世如“螳螂擋車”,統治者為爭奪政治利益,驅使小吏為其奔逐,人民生活水深火熱,浩劫不斷,“今世殊死者相枕也,刑戮者相望也”的慘狀,莊子進一步認識到,在這種環境下,連個人的生死都沒有任何保障,妄談實現人生價值了。當一個人既不能改變同時又不能逃避這種險惡環境的時候,他所做的,只有坦然接受。莊子曾借孔子之口說:“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秋水》)
讓他更深刻體會到渺小個人在社會變革面前的無能為力,還有世人逐物趨俗,“喪己于物,失性于俗”而不自知,倒置之民越來越多。在當時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環境下,驅使人們“殉利”“殉名”“殉物”,人為物役,而喪失了自己。莊子不由悲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債。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刻意》)庸俗者所干的奔馳趨炎的勾當,正是讓莊子感到寒心而可悲的所在,他需要對世俗的價值觀有深刻的反省,他期待在亂世中走一條保持自己精神獨立的不尋常路。
我們發現莊子在《逍遙游》中出現了有關“神人”的描寫的影子:“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莊子的“神人”變成了精神超脫的“高士”,他期待那是自己在現實中的化身,但是,這種神奇無比而又飄飄欲仙的境界,在現實中哪里去尋找這樣依托的凈土呢?從《莊子》一書中我們隱約可以見到莊子身世的信息,他的生活是十分貧困的。他有時靠打草鞋過活,還曾向監河侯借過米,見魏王的時候穿的是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草鞋上的帶子也是斷了又接起來的。莊子只做過管漆園的小官(漆園吏),但時間不長就歸隱了。他的沉痛的現實遭遇,成為“神人”的理想也隨之破滅,世俗的社會逼迫到了盡頭,他對生死問題也隨之大徹大悟。《天下》篇描述莊子對待生死的看法已經合二而為一“生與死與,天地并與……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個人生死融入到了宇宙這個生生不息的大生命中,生是痛苦的,而死是超脫并快樂的,“苦生樂死”的價值觀在現實中也有了最好的歸宿,并得到了永生。
莊子因為時遇乖違的歷史環境,他一方面對傳統和現實深深不滿,時時發出尖銳的批判和憤怒的抗議;另一方面,由于無力改變現實,所以只能“顛覆傳統”、在精神世界里尋找安慰。一部《莊子》,其宗旨是要把人從“自喪”中解放出來,個體不必為“生”而喜,更不必為“死”而憂。對死亡之困的觀念性的突破,具有精神解放的意義。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苦生樂死”的生死觀徹底突破了生命的諸種困境,實現了心靈上的絕對自由。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