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縣一入春,菜園里的白菜,只需要幾個暖和的日子,就可以抽薹了。
蘿卜還未空心,菠菜和蓬蒿依然青綠,卷心菜養得正是肥美之時,但都只能算作舊年的青菜,也吃得讓人有些厭倦了。那些將在新春長出的蔬菜——萵筍還睡在地上,芥菜葉還沒巴掌大,夜雨春韭也還剪不得,只有白菜薹可以采食。在這些順季節菜蔬里,白菜薹當之無愧“新春第一蔬”。
元宵前的日子,都應該算作過年,合家團聚,親朋互拜。處處瓜子糖果,餐餐大魚大肉,酒喝得更是傷人,未免讓人膩了,最想吃的還是青菜。鮮嫩翠綠的白菜薹,美人一樣,便在這時嬌媚可愛地出現在餐桌上。白菜薹不僅在時間上占了第一,且在味道上也應是第一。
剛入春能吃的白菜薹還太短,太瘦,味道也寡淡了一些。再過一段時間,天氣真正暖和起來,白菜薹蓬勃而生,粗過手指,且頂端已生出花枝,枝上結滿密密麻麻、細如米粒的花苞,是掐食白菜薹的最好時候。提個籃子,到菜園里去,掐下七八枝,便有了一大把。洗凈,舉刀切之,看那白菜薹的橫切面,薹肉像綠果凍一樣肥厚,明晃。吃在嘴里,感覺那薹肉滑膩,松軟,別有一番美味。而再過一些日子,那白菜薹開出黃花來,所有的營養,都供給了花,味道就大打折扣了。掐斷的主薹上,會生出許多稍細的支薹,如果不是無菜可吃,那種支薹不吃也罷,味道老澀,有筋,頑強地嵌在牙齒里。如果等到菜薹把花開出來,再去采食,縱然添得許多油鹽,也類似吃草了。若到清明過后,那些老了的白菜薹,連豬也不肯吃了。“花開堪折直須折”,愛花如此,食菜蔬亦是如此,許多物事都亦如此。
我喜歡陸游的那首《臨安春雨初霽》:“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我不比陸游,不過住個小縣城,當個小職員,但我也同樣有些厭倦了。“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買杏花”,我家也住在一座小樓上,夜來聽雨,同樣會想到明天早晨的事。小城人看重實惠,未必有買賣杏花之人,但肯定有農婦們從城郊挑著白菜薹來賣。在她們的挑籃里,那肥美的白菜薹用稻草扎成束,滴著雨水,看著便是一種享受。把那句詩改一下——“明朝深巷賣菜薹”,就非常切合我的生活了。古詩里描寫白菜薹的似乎不多,大概覺得它太普通了吧。某一天,我讀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終于找到了一首寫白菜薹的:“桑下春蔬綠滿畦,菘薹青嫩芥薹肥。溪頭洗擇店頭賣,日暮裹鹽沽酒歸。”是如此的詩意盎然。是的,范成大像我一樣,是出自內心熱愛鄉村和田園的人啊!
猶記去年裝修房子,有師傅在家吃飯。我在鄉下的母親、岳母以及幾個姨家姐妹,先后捎來許多白菜薹,一時實在吃不掉,不知如何處理。送菜來的表妹告訴我,可把白菜薹曬成干菜。她教我把白菜薹洗凈后,用開水氽一下,然后放到陽臺去曬,曬得半干時,再切碎。幾籃子新鮮的白菜薹,曬成干菜,不過一方便袋。入夏,一時沒有去買菜,取干白菜薹半碗,用開水泡發,便有了一大碗,切幾塊肥膩的臘肉放在其上,在飯上蒸熟,吃起來也是很香的。
我覺得,白菜薹最好吃的部分,是它那還未開出的花苞。我常常忽發奇想,那些花苞被我們吃下去,仍然還會開出花來,在我們的身體里,鋪展成一片多么美麗而芬芳的花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