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陶鶴山不幸罹患腦癌,手術后癱瘓且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10年時間里,妻子張德琴默默堅守在他身邊。
陶子是他們的女兒。她成長的每一天,看到的都是母親疲憊卻執著的身影。她曾經不理解母親的這種守候,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漸漸明白,母親這種不離不棄的守護,展現的正是一份難能可貴的愛。
棉毯暖猶在,歲月起風寒
爸爸媽媽的愛情起于一床棉毯。1984年9月,爸爸和媽媽雙雙考入南京師范大學。大學里,爸爸一直是女生們眼中的“王子”,而媽媽則是班里的“丑小鴨”,默默無聞。
1988年初秋的一天中午,爸爸忽然跑到媽媽面前說:“我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媽媽傻了,瞪大了眼睛問:“你為什么會喜歡我?”爸爸說:“我喜歡你的善良和誠實。”面對突入其來的愛情,媽媽始終不相信爸爸會真的愛上她。直到一天下午,爸爸捧著一條棉毯敲開了媽媽的寢室,說:“天這么冷,你蓋在身上吧。”這條厚實的棉毯子,溫暖了媽媽的身體,更溫暖了媽媽的心。
畢業后,媽媽回到揚州的中學任教,爸爸則考取了北京大學的研究生。一對戀人就此分離,以后的日子里,他們只能通過書信表達相思之情。研究生畢業后,爸爸來到南京大學任教。1991年,媽媽也調到了南京藝術學院任教。那一年,他們結為伉儷。轉年,我出生了。
我們一家3口過著平淡卻溫馨的生活,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的。2002年10月初,爸爸覺得右半身發麻。媽媽心里不踏實,于是陪爸爸到醫院做檢查。一周后,媽媽去拿檢查報告,上面寫著爸爸患了腦癌,那一刻,她覺得天都塌了,跌跌撞撞下了樓,最后坐在花壇邊,痛哭流涕。黃昏時分,媽媽擦干眼淚,回到家,并給外公打電話。年幼的我不知發生了什么,緊張地問:“媽媽,你怎么了?”“你爸爸得癌癥了。”媽媽哽咽地說。過了一會兒,媽媽又囑托我:“你可要記住,等爸爸回來,你不能說癌癥什么的”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幾天后,媽媽就把爸爸送到了醫院。爸爸納悶地問:“我得的是什么病啊。”媽媽搪塞道:“你經常熬夜,腦子里有點兒小血塊,要手術治療。”接著,媽媽請外公外婆來照顧我,自己去醫院照顧爸爸。
相偎相依,一路走過
前期治療階段,媽媽到處尋訪名醫。手術前幾天,媽媽冒著大雪深夜坐火車去上海拜訪腦外科專家徐教授。
看著CT片,徐教授說:“手術風險非常大。”媽媽回答:“手術一定要做,不做一點兒希望都沒有,做了才有希望。”但是帶爸爸到上海手術,要等半個月,可爸爸的病情不能拖。媽媽向徐教授哀求道:“他才36歲啊,求求您去趟南京吧。”看著淚流滿面的媽媽,徐教授點頭答應了。
手術那天,爸爸被推進手術室之前,緊緊握著我和媽媽的手,久久不愿松開。近9個小時之后,爸爸的生命保住了,但因為腫瘤的位置靠近中樞神經,摘除腫瘤同時不可避免損傷了神經系統,爸爸癱瘓了,而且喪失了語言能力。
半年后,爸爸出院了。每天24小時,媽媽的生活全被照料爸爸的瑣碎細節填滿。早上,媽媽給爸爸喂早餐。隨后,媽媽先將我送到學校,再匆匆趕去給學生上課。下課后,媽媽總要匆匆趕回家給爸爸換尿布,再給爸爸四肢做按摩。每天,媽媽都疲憊不堪。
爸爸病后,藥費、營養費和全家的生活費,都壓在了媽媽的肩上。她開始忙碌起來,一個月要上36節課,嗓子經常被累啞。由于勞累過度,醫生勸她調養一個月,但她仍每天忙里忙外照顧全家。
已經開始懂事的我盡力幫媽媽照料爸爸。2003年暑假的一天,媽媽外出,午飯時還沒回來,我就想給爸爸做飯。我夠不著灶臺,就搬來一個小板凳,站在上面做蛋炒飯。正做著,媽媽推門進來了,看見我的樣子,欣慰地說:“我的孩子懂事了。”然后,一把將我抱下來,淚水一滴滴落在我的臉上晚上,天氣還是非常悶熱,媽媽給爸爸按摩時汗流浹背,我就拿起蒲扇為媽媽扇著
6年過去了,爸爸的神經系統漸漸恢復,右腿也能慢慢活動了。媽媽高興極了,她仿佛看到暮年的夕陽下,爸爸牽著她的手,在公園里散步她覺得那是最幸福的畫面。
爸爸一直朝著媽媽希望的方向在努力,一天天康復起來,但語言能力還不是很好,別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時,他就顯得很暴躁。
2009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媽媽在寫論文。不一會兒,爸爸就開始嘟囔起來,媽媽急忙起身為爸爸倒了杯熱水,囑咐他放涼點兒再喝。哪知爸爸抓起茶杯就朝媽媽砸去,熱水濺在媽媽身上,她眼眶里全是淚水,卻全然不顧自己的燙傷,急忙來到爸爸身邊,哄著他說:“是不是想和我聊天?來,我陪你”那天,我半夜醒來,看見媽媽在偷偷地流淚。
轉天,我給媽媽寫了張字條:你和爸爸離婚吧。然后塞進了她的包里。當晚回到家,媽媽拉著我的手說:“傻孩子,我怎么能和你爸爸離婚呢,他有時候脾氣是不好,但他是病人,我們是夫妻,是夫妻就得相互理解互相照顧。若生病的是媽媽,我相信你爸爸也一樣會盡心竭力地照顧我。”聽了媽媽的話,我點了點頭。
后來,外婆也來我家幫助照顧爸爸。一天,她到市場去買菜。那天,媽媽知道外婆去買菜,就帶著我騎車去接她。年近八旬的外婆吃力地提著菜籃,媽媽急忙迎了上去。外婆看到媽媽來接她,加快了腳步,結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她努力想站起來,卻怎么也站不起來。媽媽扔下自行車就過去抱著外婆,哭了起來。秋風中,滿城的梧桐葉散落在街道上,外婆的白發和媽媽的哭聲讓我心酸不已。
有愛就有奇跡
2009年底,爸爸可以在媽媽的攙扶下走路了。他的右手和右腿也慢慢有了知覺。
2010年8月,爸爸的意識開始恢復,他知道媽媽是他的妻子,我是他的女兒。他的語言也不僅僅是以前的嘟嘟囔囔,他有時會指著媽媽,說一句“愛她”,在家里來客人的時候,他也會指著媽媽興奮地告訴客人“愛她”。有一次爸爸竟然指著媽媽說出了“支柱”,我想爸爸要表達的一定是:他愛媽媽,媽媽是他生命的支柱。回想爸爸媽媽當年的愛情,媽媽總是感念爸爸將愛情給了她,或許爸爸早已想到,他日無論貧窮疾病,母親是唯一可以生死相伴的依靠。
病中的爸爸記憶都在,但性格就如同一個孩子,我和媽媽都開始把他當孩子哄。媽媽在家叫爸爸大寶、愛寶、寶貝,還特別發明了一個詞叫“愛公”,媽媽說:“愛妻是人家發明的,我就發明愛公。”
爸爸每天都靜靜地等著媽媽下班,聽到門鈴聲,他喜歡親自開門迎接媽媽,開門之后,媽媽就會對爸爸說:“哦,愛公,大寶,真能干,會開門了。”爸爸就歡喜地笑著。有時,媽媽在擇菜,就對爸爸說:“愛公,來幫我擇菜。”爸爸搖頭,媽媽又說:“愛公擇的菜炒出來最好吃。”爸爸聽到后非常高興。
為了讓爸爸生活能逐漸自理,媽媽和他比賽脫衣服,而且每次都脫得很慢,而爸爸也有了很大進步,慢慢地他不需要媽媽的幫助,也能夠獨立地脫衣穿衣。
爸爸喜歡吃荔枝,媽媽就經常買給他吃。每次媽媽把荔枝剝好,爸爸接過去,就想藏起來。為了逗他,我和媽媽每次看到他一個人躲著我們“偷偷”吃荔枝的時候,都會裝出哀求的口吻說:“大寶,給我們也吃一點兒啊。”爸爸急忙抓出一把剝掉的荔枝皮攤在我們面前說:“沒了。”我和媽媽就裝出很失望的樣子不理他,不一會兒,就見爸爸調皮地拿出一顆荔枝,露出炫耀的神情。
我家住一樓,媽媽特意在小院子里種了一些蔬菜,尤其是爸爸最愛吃的菊花腦。爸爸吃飯時常懶洋洋的,他的意思是讓媽媽喂他。為了鍛煉他的手指活動能力,我和媽媽故意裝出要把飯菜吃光的樣子,爸爸急忙用手臂將飯菜圈起來,呼啦啦地吃完。
爸爸有時在家很寂寞,就常常打電話玩。他想誰了,就找出家里的電話本開始撥打,可是因為不能清楚地說話,每次撥通之后,就把話筒遞給媽媽。媽媽故意裝著驚慌的樣子說:“不得了,這個月的電話費又多了。”爸爸一聽緊張地急忙把電話掛掉,然后一臉討好地望著媽媽,樂不可支的媽媽每次都夸贊道:“我的愛公真好,知道心疼錢呢。”爸爸頓時笑容滿面。
爸爸喜歡看電視,我怕他總看電視太累,就教他玩一些簡單的電腦游戲,既是為了鍛煉他的腦力,也是為了活動他的手臂。但爸爸只能玩一些簡單的游戲,比如紙牌接龍。每次看著我熟練地操控游戲,爸爸就很著急。為了不讓他生氣,我就躲著偷偷地玩,但后來爸爸每次都會悄悄地跑到我身邊偷看,所以我就每次打開兩個游戲界面,他不來的時候,我就玩我的游戲,他一來,我就打開另外一個紙牌游戲的界面,而且故意裝著玩不下去的樣子,將鼠標遞給爸爸求救。這時候,爸爸臉上滿是驕傲的神情。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媽媽:“這么多年,你對爸爸這樣付出,值得嗎?”媽媽說:“值得。因為以前你太小,我不能讓你失去爸爸。現在,盡管你爸爸像個孩子,但是我仍然感謝上蒼的眷顧,讓他一直陪在我身邊。他只不過是重新長大一次,我現在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一直照顧下去,永遠也不會拋棄他。”我回頭看著正在酣睡的爸爸,臉上掛著純真的笑容。是啊,病中的爸爸那么堅強、那么努力地一天天康復,他何嘗不是拼盡所有的力量,守護在我和媽媽的身邊。
我的父親母親,用他們面對命運風寒相伴相暖的歲月,讓我懂得了無論時代怎樣變遷,愛的本質亙古不變,那就是相濡以沫,白首不離。(得耳布爾摘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