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來北京跟我們同住三年多,除了跟老爸時常因為政見不和爭論幾個回合,我們幾乎沒有發生過爭吵。我唯一忍不住真正對他們發過一次火,卻是因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關于要不要等我一起吃晚飯。
那時我剛換了工作。每天做完手頭的事兒,稍稍避一下晚高峰再出發,開車到家一般都在晚上7點半左右。為了繼續保持一家人共進晚餐的溫馨——想想也是,一家人每天也只有那么半個小時左右,能圍坐在一起,聊聊一天的生活和感受——爸媽決定推遲開飯時間,等我回家。
然而北京的路況總是充滿意外,漫長的回家路上,無論哪一處有個小小的刮蹭事故,都足以讓原本脆弱的交通間歇性癱瘓。于是,我回家吃飯的時間,就有點變幻難測了,完全不以我們全家人的意志為轉移。
比如有一次,因為前方一場小小的交通事故,等我肌腸轆轆地回到家,已經8點半了,發現家里的其他3個人竟然也肌腸轆轆地在傻等著我。聽到我進門的響動,爸媽立刻歡呼雀躍地將飯桌上已經涼了的飯菜拿去回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端上桌,一邊開動,一邊還要滿臉心疼之色,問:怎么樣,堵在路上餓壞了吧?
我就忍不住嗔怪:為什么要陪著我一起挨餓呢?你們先吃,給我剩一點就可以了。
爸媽于是趕緊說:我們在家里吃了很多零食,不餓。
是不是天底下百分之八十的爸媽都會這么說?因為不忍心再讓他們因我而吃飯不規律,我于是很認真很鄭重地宣布:以后遇到這種情況,你們就先吃,留些飯菜給我就好。
爸媽起初不同意,但禁不住我再三堅持,就敷衍了幾聲“好,好”,算是達成了協議。
幾天后,我家附近一個路口的紅綠燈突然失靈,于是又一場大規模交通癱瘓。一看形勢不對,我就提前通知爸媽,讓他們不用等我,先吃飯。老爸在電話里“好,好”地答應了。平時十多分鐘的路程,我花了一個多小時。等我氣急敗壞、又劫后余生般慶幸著推開家門,居然發現,他們并沒有先吃,還在那里傻等!
我的火騰地冒了上來。“這算什么呢!?”我控制不住情緒,大聲嚷嚷,“你們以為這是為我好,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么做對我是多大的心理負擔?”接著我哇哩哇啦控訴了一大通,想必那一刻我腦子里每個細胞都拉起一條橫幅,上寫兩個字:抗議。
我氣憤的不是爸媽單方撕毀協議,而是他們憑什么以愛的名義這樣做。我一個人堵在路上聽天由命也就罷了,說不定做做深呼吸想想風花雪月也就權當難得片刻清靜了,但如果知道還有兩個老人家在陪著我遙遙無期地一起挨餓,那我的內心該有多么不安和難過?憑什么他們把“慈愛”和“同甘共苦”的美德拿走,然后把“歉疚”塞給我?這樣的愛難道不是一種負擔?
“好吧好吧,下不為例!”在我嚷嚷完之后,爸媽舉起了白旗。
從此我們家真的達成了協議:每晚7點半準時開飯,我要趕不回來,就留些飯菜給我。我再也不用為自己拖累家人而心懷歉疚。
我頗為這一安排之妥帖而得意了一陣。但突然有一天我意識到,如果哪一天我又堵在漫漫車流之中,而爸媽坐在溫暖的屋里開始享用熱騰騰的晚餐,他們一定會想到我正獨自肌腸轆轆,是否也會不安和難過?好吧,我把“關愛老人”和“不拖累他人”的美德拿走了,然后把“歉疚”塞給他們。
這個兩難的困境還真不好解決。雖然后來我又換了工作,可以早早回家,“晚飯困境”自動解除,但我想,類似的情境還會在未來的生活中一而再地出現。 (責編: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