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參加國防工程施工,在軍營旁的藏寨認識了一位穿著紅色鑲邊藏袍的牧羊姑娘,名字叫“格桑尼瑪”。
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藏家姑娘的動人眼神,我驚奇地發現,那笑就從眼神開始,當她面對我的時候,睫毛一忽閃,眼睛忽地睜大,一束亮亮的情感就向我快樂地放射出來,從眼角到嘴角,溢滿整個臉龐,這是我第一次感受異性異族姑娘的動人眼神與笑容。她那清秀的面頰,微笑中的兩個酒窩配著兩朵高原紅,更是動人。瞬間,她走向一個山包,她向我張望,并向我招手,臉上笑出了一朵花,那笑十分自然,是那么和諧,她對我那一回眸眼神是純凈的,純凈得如一汪清水,不含任何雜質,讓我一生銘記。
她一邊牧放羊群,一邊唱著藏歌,歌名為“漢族與藏族是一個媽媽的女兒”,唱得十分動聽,她的歌聲,追逐陣雪的融化,牧草的返青,追逐著我戀她的眼睛,還有她那婀娜的身影,一直映在我的心中。以后她曾用藏語教會我唱這支歌,再以后她又榮幸地入了伍,成為一位藏族女兵,成了我的戰友。
那是我們工程兵在修筑國防工程一個地下隧道時,我們兵種的文工團到工地演出。有一天,開演前,一位扎著兩個長辮子的藏族姑娘來到后臺,流利地用漢語說:“同志,我想參加文工團,要嗎?”我們兵種的文工團團長迎上去,上下打量著姑娘:“你會什么?”
“會唱歌,會跳藏舞。”
“多大了?”
“十九歲啦。”
“叫什么名字?”
“叫格桑尼瑪,藏語是格桑花的意思。”
“念了幾年書?”
“念完了初中”。
“你會唱什么歌?”
“什么歌都會唱,只要你們教我兩遍,”她十分自信地說。
于是,我們的隊長讓她唱了一首藏歌《天堂》。
她又請來藏族樂師,拉著健嘎(類似二胡),打著響板,音節時而舒緩,時而激越,并踏著節拍邊唱邊跳起舞來,神情是那樣細賦,舞姿是那樣優美。她那圓潤嘹亮高遠的噪音,一下子把文工團全震住了。從那一天起,她也開始了自己的藝術生涯。
她還把自己寫的一首歌詞譜了曲,名叫“高原戰士”:
山披白雪冰鎖江,
月灑清輝星隱藏。
戰士月夜站哨崗,
換來多少夢中香。
短短的四句詞,寫出了高原戰士的廣闊胸懷和熱切追求,她用清亮高遠的嗓音,把歌兒唱得異常優美動聽。
我們文工團團長聽了感到十分滿意,覺得這位藏族姑娘有天賦,當時正是招兵的時間,便同意她入伍參加了文工團,這樣她就成為一位藏族文藝女兵。入伍后,她把一腔熱情,灑在部隊文藝事業上,灑在戰士心上,在雪域高原國防工程的大會戰中,給戰士播下了生活的馨香。
踏著工程兵的腳印,隨著新筑隧道工程延伸,部隊把帳篷扎到哪里,她隨文工團就把歌聲送到哪里。一次,我隨施工部隊正在藏北草原上施工,也隨部隊看他們的演出。那天,天是那么的藍,云是那么的白,雪山是那么的近,笛聲是那么的脆,她的歌聲是那么的甜。
后來在一次為昆侖山搶修西藏公路的戰士演出中,高原缺氧使她昏倒在臺上,左腮踝骨摔傷,治愈后她被調到我所在的工程兵師的文化科工作。
這樣我與她同在一個師部工作,在一個食堂吃飯,經常見面,但部隊當時搞四好連隊,我經常隨首長下連隊蹲點。
白云在天上飄啊,愛情之路是那樣悠遠,有一次我去她寢室看她,看她寫了一本子歌頌工程兵戰士的歌詞,她拿給我讓我指點。臨走時,她微笑著對我說:你還會來看我嗎?我說:一定能。
一個藏族女兵與我的愛情如天上的云霞,卻似飄游于難以逾越的千山萬水,我們在暗戀,那時部隊不準官兵與新女兵談戀愛,我們的戀情就這樣始終沒有答案。
內心的期待被高原風淹埋,無望的期待,跌入時光深處。我的心情啊,有說不盡的思念,就像蠶吐絲一樣,綿綿不盡地織成一種相思曲……
這期間,我曾為她寫過一首詩,至今還存留在我那日久發黃的日記本里,題名為:“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會是小提琴的輕音,伴你陶醉,我愿是黑夜中的響雷,震醒你甜美的酣睡。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愿是斑斕的彩蝶,舞在你的眼前;我愿是高翔的鷹,愿伴你去開拓萬里藍天。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愿是娟秀的溪流,只給你明澈與溫柔,我愿是洶涌的海浪,啟迪你不斷掀起拼搏的潮頭。
她在師文化科期間,由于她的傷病全愈,她又為我們部隊組織了一支戰士演出輕騎隊,出任隊長,活躍在施工部隊上,她那嘹亮甜美的歌聲,仍在雪域高原蕩漾著。
1982年仲夏,我到工地參加工程檢查驗收時,又見到了她。臨走的前一天,她要我聽她為我寫的《天山彩帶》歌詞譜的曲,曲譜得很悠揚動聽,就在這條件異常艱苦的條件下,她與戰友們日日辛勞寫詞譜曲為戰士演出,聽完后感覺效果很好,曲子譜的讓人聽了感到悠美動情。
臨走時,她又一次微笑著對我說:你還能看我嗎?我說:一定能。
她是一位藏族的女兒,是位女兵,她更是雪域高原的驕傲!她的心靈,像雪一樣純潔;她的情懷,像草原一樣寬廣;她的思想,像大山一樣厚重;她的歡樂,像笛聲一樣歡快悠揚。
在她最后一次工地演出中,因她演唱“天山彩帶”,那是我寫的歌詞,并邀請我做她的小提琴伴奏。這次她到基層施工連隊演出場地就在野外看電影搭的石樓子上,那里海拔3000多米,石樓搭在一個懸崖上,后面是個三十多米的深溝,環境惡劣,氣候變化異常,6月的雪域高原起颶風飛驟雪是經常的事,第一天演出很順利,第二天晚上,附近的藏寨牧民也全趕來了,當她唱《天山彩帶》時,從高原上竄來一股狂風,挾沙滾石吼叫著奇襲而來,不一會兒,臺上臺下什么也看不見,颶風把電線刮斷了,她打開手電,一眼就看見石樓后面的擋墻頂部往下掉石塊,我正與一名戰士還在墻腳下拾拿著樂器,她一個箭步跨過去,把我與一名戰士猛地推到一邊。瞬間,擋墻上半部“轟隆”一聲塌下來,她當場被砸在塌落的石墻下,光榮地犧牲了。
二十多歲的她猝然倒下,血漫過如花如夢的年齡,還沒來得及沿著方格稿紙走進暗戀戰友我的心中,沒來得及把青春之花開在戰友我的懷中,她卻倒下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這時的我,是何等的悲痛。
我曾為她寫了一首祭詩《雪蓮》:雪蓮生命在雪中綻放,結出圣潔的花瓣,冰雪封不住那高遠嘹亮的歌聲,唱得異常高昂、輕盈。撐起一片歌聲的陽光,剖開雪域的蒼涼,為戰友釋放甜美歌聲的芬馨……
這時,我又打開錄音機播放我錄制的《天山彩帶》:燦爛的彩帶纏住天山腰,好似銀河落地繞山崖,雄鷹展翅天上飛,雪蓮吐艷腳下開,沙海浩瀚歌又起,長虹不落花更艷,天山喲,笑顏開。天山喲,婀娜多姿好風彩,英雄的戰士筑路天山來,喚醒冰山春常在,一條金色的弦,一條銀條的鍊,把那美麗的天山來裝點,天山喲,笑顏開。這首歌又在高原上飄起,聽到那歌聲,仿佛聽到她的一種精神、一種風格、一種情操、一種力量,世間如此,人生如此,那是她遺留的一首優美歌聲,也是遺留的一種精神美,誰也毀滅不了的那種美啊!
白云在天上飄,迎著她歌聲的悠揚,她唱的“天山彩帶”已錄成磁盤,仍然響徹在高原工程兵的軍營里。
【責任編輯 阿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