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獲稻,為此舂酒”,《詩經》其實早就告訴了我們,酒最初是在生產糧食的鄉下出產的。
我老家村子里,家家都有一只酒甑。或大或小,用松木解成的板材,經箍桶師傅巧手,就制成釀酒的甑子。老家的陽光把蕎麥與玉米炙烤得營養豐富,人們就用這些五谷雜糧來釀造酒,沒想到這些土法釀制的酒,居然可以與那些站在柜臺上貼著商標的名酒一比高低。
老家的酒濃烈,至少在五十度以上,喝著它,口里仿佛不是喝著糧食釀造的酒汁,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酒汁流到哪里,哪里就是火辣辣的感覺,但是這等烈酒喝下去,不會讓你頭昏眼花,微醉之后一身輕松。
老家的男人喜歡喝酒,因此,每個嫁給老家男人的女人,都得有釀酒的本事。老家的女人都會釀酒,而且都能釀出好酒。好酒的標準說法各異,但有一個標準是天定的,那就是讓男人大醉但不讓男人傷身。
大集體年代吃飯都成問題,哪還有糧食供你釀酒?每年莊稼收完后,村上都要派出民兵在村子里巡邏,專門檢查空氣里是否有酒香,然后順著酒香方向查處用糧食釀酒者,查實后便被扣上浪費糧食的帽子,輕則批評,重則挨斗。生產隊里也有集體釀酒作坊,但多是用玉米稈或甘蔗渣,有時還有山上采摘來的青橄欖等野果子,出酒率低不說,喝起來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后來,生產隊里酒坊規模大起來,也用一些糧食作酒料,除了上繳供銷社外,每月一戶有一公斤的供應數。一公斤的酒哪夠父親喝一個月嘛。母親每次從生產隊里的酒坊回來,都會帶一些新出酒的酒糟,本來是用來喂豬的,父親卻要把酒糟嚼上一遍,過過酒癮。
后來土地承包到戶,糧食連年增產,母親這才在家里支了酒甑,每年都釀些好酒讓父親喝,可是上了年紀的父親,喝一小杯就醉得要睡三天。唉,與酒斗,還得靠年紀啊!
老家的酒,更多的時候流淌在婚禮的杯盞,親情的聚會,流淌在火塘邊。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老家也沒有兩種完全相同的酒,即便所用酒糧一樣,發酵時間一樣。有些酒芬芳有余但醇厚度不足,有的酒剛烈勁大卻缺失溫和,有的酒甜味過多讓人感覺甜得過膩,有的酒微微泛酸喝后無法回甘。因此,老家人有一百家釀酒,也不見得一百家釀出來的都好喝。在老家,不論你到哪家閑串門子還是做客,第一杯不是茶,而是酒,這一杯你無論如何也要先干為敬的,否則,你就會被老家人認為小看人。小看人的“罪名”不可謂不輕,因為接下來的話可能更難聽了。當然,對女士是不勉強的,舔舔也行。第二杯是主人先喝的,客人隨意,第三杯才是茶,老家的綠茶有解酒的功效,如果第一杯酒就讓你微醉的話,這茶正好是為你準備解酒的。
老家人不會取笑喝醉酒的人,而那些不會喝酒的人,卻常常會被人看癟了。因為在老家人眼里,酒會燃燒,鄉情也會燃澆,酒更應該在鄉情里燃燒。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