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張地說,因為有了那個“挖鼻孔”的表情,使我直接提升了對QQ的品牌好感度,它實在是太貼心了。對于我這種在交際中異常敏感,看到別人失望都于心不忍的“道義懦夫”來說,想要輕松自然地表達拒絕和嗤之以鼻,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直以來根本也沒找到過完美的解決方案。不過自從我發現了這個表情,就深深地愛上了它,它不僅趣味性地表達了這層意思,還十分百搭,什么時候使用都顯得恰到好處,堪稱萬用之王。
我如此地鐘愛它,是因為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情緒中介。它比文字更鮮活俏皮,也更可愛,最重要的是它巧妙而具體。表情一出場,人本身的真實情緒就被削弱了,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卡通形象,這個形象幫你固定了對方看到它時的第一反應。它顯然比文字更加安全,因為文字的背后需要大腦補出的是人的表情。你發過去一個“呵呵”,對方可能就亂了手腳——到底幾個意思?所以,一般而言,我善于“挖鼻孔”,但不大敢“呵呵”,盡管我認為它們傳達的暗示幾乎是相同的。
然而在今年過年時,這好感竟突然沒了大半。我看到微信上人們用一大堆表情符號組成的拜年話相互轉發,這頓時讓我有些忌憚。手機上熱鬧得像放炮,可人和人之間的聯結卻遠了許多。那些表情就像畫了一副可愛的面具,背后安置著一顆空心。更便捷的表達方式也意味著更方便隱藏真實的情感,這種替代品甚至可能翻過身來將人本身的情感表現方式異化。當我跟更年輕的朋友們交流時,有些人總是突然做出各種夸張的表情,一驚一乍,雖然挺好玩,但我下意識地認為他們的真情實感被隱藏了,甚至恐怕他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實際感受。人們使用了這些既定的表情,就勢必忽略了某些東西。相比于文字,說謊的成本更低了。
去年年底,我去采訪一個企業的老板,同行的還有其他媒體的記者,我聽到有人問了一個問題,他說,“請用一個詞或者一個字來概括您過去一年的感受”。當時我在想,這個記者就是讓這位企業家從表情列表里選擇一個,然后自己在配合著那個表情大做文章。媒體要展現一個人就先讓這個人的表情傳播出去,將一個人的某一個側面無限放大,統領全局,讓那種情緒和姿態為他自己代言。
是不是我們習慣了通過一個表情、一個片段、一個瞬間來判斷他人,編纂故事。這些被記錄、被描繪的瞬間是對人的“速讀”。
所以依我看,這是一個表情時代。當鳥叔跳著騎馬舞,與他那得瑟的扭姿和歌聲相得益彰的是他臉上那囂張、突兀的一副二X表情,你仔細看,那臉上沒有內容,他只是要擺出這樣一副樣子,他到底要說什么呢?什么也不說。那首歌毫無美感卻又火遍全世界,大概是因為這個style實際上正是許多人的style。人們不再理解深沉,或者說這個時代的“深沉”本身就是一種外化為“酷”或“裝酷”的表情。
還不止于此,《黑鏡子》第二季的第三集,一個叫“沃多”的卡通形象也像“江南style”一樣風靡全球。乍看上去,它就是一個藍色的大腦袋,做出各種粗俗的表情和舉動,人們喜愛它,不覺得低級,反倒覺得可愛有趣。人們喜歡沃多臉上那巨大而激烈的表情,為它叫好,沃多因此擁有著超高的人氣。與人辯論時,沒有人是它的對手,因為它的表情太大,感染力太強,人們心中破壞的欲望被它寫在臉上,觀眾不自覺地被那洶涌的憤怒帶動。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沃多的操控者是一個情感細膩偏于內向的人,他站在沃多的背后說話,說著沃多的話,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家伙,他要扮演它。良心上的不安和掙扎讓他時常陷于痛苦之中。可只要一站在操控室他就變成了沃多,操控權在逆轉,他被一個巨大的卡通頭像綁架了,他被迫地要順應這種粗鄙的表達方式,壓抑自己暗中涌動的情緒,他把臟話拋向任何與他交談的人,甚至是自己愛的人。
當我們獲得了這樣一張假面和一個平臺,能夠更輕易地取悅于人,做出的表情遠遠大于內心真實的感受,大概就將面臨一個困惑同時也是誘惑。如今這誘惑無處不在,使得人人都成為一個扮演者。所以這個時代的問題不是演或不演,而是演什么——是一個更好的人,還是一只時代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