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io Ohmaye：生命是一場美麗的交匯

在一個二元世界里，美與丑，對與錯，黑與白，你應該如何應對？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但是當其上爬滿了虱子時，你是否還愿意熱愛它？

“日本的身體，巴西的心，美國的腦子和印度的精神”，在Enio Ohmaye的身上，諸多復雜的元素交織在一起。這可以被理解為國際范兒，但是，曾經這種人生的跨度帶給Enio更多的是困擾。

Enio現在是EF英孚教育的首席技術官兼首席體驗官，而在加入英孚之前，他是蘋果公司的首席科學家。再早前，他在美國西北大學取得人工智能和教育博士學位，以及計算機碩士學位。

Enio酷愛語言，作為一個在巴西出生的日本人，他能夠流利講英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和日語四種語言，現在還在學習中文。當Enio站在我的面前時，我喜歡看他光亮少發的額頭，看他沉靜的眼睛。在他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精氣神，讓人心生好奇。

這種特別的精氣神來自于Enio跌宕起伏的豐富人生經歷。在少年時，他在巴西過著衣食無憂的貴族生活，然而父親的破產把他拋離了這種優渥自在的生活。人生的低谷處，他曾輟學到雞肉加工廠打工。直到成年后，獨自前往美國開始半工半讀的生活。

“在我生命中的絕大部分時候，我經歷著生活卻也抗拒其中的二分之一—我不喜歡、不想要的那一半。更糟的是，我通常會浪費寶貴的時間去想那些我沒有的（或已失去的）和我想要擁有的東西?！痹诒簧钫勰ブ翍崙康臅r候，Enio一度想勒死那個生意失敗東山再起無望的，被作為“愛的源泉”的父親。而當多年以后回顧這段經歷時，已近花甲之年，修心養性多年的Enio卻異常平靜，他甚至開始感念那段際遇。時間不可逆轉，生命也不可剝離，你不能只要華麗的袍子，而不承擔虱子的后果。

毫無疑問，Enio是一個活得很內省的人，他對人生的思考曾經使他登上世界知名的TEDx演講巴西站，也讓他完全憑借自己的實力成為了蘋果首席科學家、EF英孚教育的高管。他一直旅游、打鼓、跳舞、瑜珈，冥想和騎摩托車，活得真實自在。

“復雜的交集”

是什么力量讓你變成了現在的你？很難想象，Enio曾經掙扎在文化的多元中，掙扎在生活的多樣性中。

Gregory Bateson，美國人類學家、哲學家，曾經寫過：“兩個不同元素相遇產生的美，就像浩海遇見大地，森林遇見沙漠?！边@些交集（“Intersections”）非常復雜，美就在那種復雜性中悄然綻放。

Enio說自己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Bateson想要說什么。“許多年來，我認為不同文化在我身上不幸混合是一個詛咒。我不介意自己在巴西長大，不介意孩子們因為我的亞洲基因朝我喊‘嘿， 斜視眼’，也不介意因為我的思想太美國化以至于在日本被當作外國人。這些膚淺的不安并不影響我安寧的生活。然而，在四十歲左右，我開始意識到，因為多文化的背景，我成為了一個怪物——美國的頭腦，巴西的靈魂，日本的身體，印度的精神。顯然，這些部分并不總是相互認同，并且經常相互爭執。我本身就陷在與自己的戰斗中?！?/p>

如果要經常與自己進行戰斗，生活無疑會變得糾結?！坝袝r候，我痛恨這些自相矛盾?！盓nio說，很多奇怪的想法就誕生于這些自相矛盾中。比如，他毫不懷疑女人與男人是絕對平等的，但同時希望“我的”女人成為“我的”資產。他知道父親是其生命中愛的源泉，但也曾想勒死他，因為他不能在破產后東山再起。

在巴西出生成長而不是在日本，在美國接受教育并在那里待了大半輩子，從小對東方哲學懷著巨大的熱情，這些都使得Enio體內各種文化力量變得強大?！耙苍S就是因為它們太強大了才讓我如此痛苦?！?/p>

幸運的是，Enio開始意識到這些文化因素太過強大之時，也就是他被救贖之刻。在他看來，像Steve Jobs那樣，那些可以自然地聽從他們內心的人們更容易獲得內心的和諧，而不用騎上摩托在街上一路狂飆來發泄。而對他來說，這些不同的聲音太過強烈，簡直無法忽視。所以，他停下了腳步。

“準確地說，我停滯了兩年。這兩年，我明白了這些聲音的意義，并且意識到，我生命中的很多美好、樂趣、意義以及靈魂都來自于這些交集，甚至源于那些沖突和矛盾。就像Gregory Bateson教我的那樣，那些交集很復雜，但也正是那些完全不同的元素交匯時才構成了我生活中極大的樂趣。”

Enio告訴我，二元世界里的很多互相矛盾的事物其實都應該被接受。比如，他同時接受快樂和悲傷，為朋友喜得貴子而高興，為父親不幸離世而悲傷。你不應該奢求生活里只有快樂，沒有悲傷，因為這就是生活。當個性糾結，習慣瞻前顧后，多加思量的Enio接受這個矛盾的世界時，他覺得這是自己人生觀改變的開始。

擁有“獨一無二的形而上學”的柏拉圖曾經在《理想國》中寫過穴居人的寓言。在巨大的山洞中，穴居人是被縛的，他們只能看著洞壁以及洞壁上形形色色的影子。他們生來只能看到影子，就以為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直到一個穴居人好奇，碰巧轉身，看到了鮮明的景象，并為之贊嘆不已。這個世界總是不完美的，就像洞壁上模糊的影子，然而在人們的頭腦中，卻有著完美的印象。

“我接受我曾是個拿著人工智能哲學博士學位，住在信息時代的、多愁善感的穴居人?，F在我明白，部分爬行動物、部分哺乳動物和部分人類這樣的構成解釋了為什么我能及時地制止不正確的事情發生。不僅如此，認識到身體里住著一個穴居人但并不意味著我必須行動上像個穴居人這一點讓我如釋重負?！北M管Enio能百分百確定自己并不是個完美的人，但是卻能夠安然接受這些不完美，而且，對于這些不完美，Enio甚至給了它們更親切的稱呼：“復雜的交集”。

救贖和選擇

雖然曾擔任蘋果公司的首席科學家，但是Enio與Steve Jobs的交集并不多?！癝teve Jobs剛離開蘋果公司的時候，我加入了，而他回歸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钡沁@個萬眾矚目的人依舊給Enio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Steve Jobs在斯坦福大學的畢業典禮上說：“通過連接生命的節點展望未來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連接這些節點回首過去?！倍擡nio回首過去，他才發現自己加入的是由一個高瞻遠矚的人領導的公司，Steve Jobs是工程師的頭腦與藝術家的心的結合。Enio從蘋果公司學到的重要一課是，公司文化是極難改變的。在職期間，Enio目睹了三代CEO（Sculley， Spindler， 和 Amelio）盡各種可能改變公司文化，但無論他們多努力都沒有任何改變。蘋果公司是Steve Jobs精神的化身，拒絕一切其他精神，除了它的創立者。最后，隨著Steve Jobs的回歸，蘋果公司也得到了重生。

從那段經歷中，Enio明白，創造或融入一個與己有共鳴的文化比嘗試改變一個與己沒有共通之處的文化要容易得多。這也讓Enio最終離開蘋果，選擇了與自己更有共鳴的EF英孚教育。

“英孚的使命就是‘打破語言、文化和地域的障礙’，英孚的精神也與我產生了共鳴。我喜歡蘋果的產品——每天都在使用它們——但我的熱情并不在于搭建平臺。我的熱情在于為人們創造經歷，幫助他們跨越障礙并從復雜的交集中有所收獲。這將讓人們認識到不同的文化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他們，而最終決定如何被看待的是他們自己。”

跨文化和語言邊界對Enio的人生有變革性的影響。他把自己能夠感受到“做自己的這份淡然”歸功于諸多經歷給予的教訓和透過不同文化自我審視所得到的深刻觀點和見識。他想讓更多人有這種感受“復雜的交集”的機會。“自己做選擇，自己決定自己將成為什么樣的人，是人生革新的關鍵。這就是為什么我選擇了英孚?！?/p>

談到職業愿景，Enio發現最近自己花了很多時間來擔心余下的三分之一的人生?！拔乙呀浳迨鶜q了，一直在思考我生命的最后階段，六十到九十歲的時候，生活會是什么樣子。然后我想起了剛剛進入第二個階段（三十到六十歲）的時候，一個朋友曾問了我一個簡單的問題，但卻對我的生活造成了重大的影響。那時我正想申請美國哲學博士的學位，考慮申請美國的二線高校。雖然攻讀碩士學位時我保持了優異的成績，但我也是一個高中輟學過、 27歲才以父母不足為傲的成績從大學畢業的人。我說我不會申請當時擁有最好的人工智能實驗室的學校——麻省理工、斯坦福、耶魯、卡內基梅隆，我的朋友卻問道：‘為什么不！？’那個簡單的問題改變了我對‘可能’的看法。我申請了上述所有四所學校，并獲得了耶魯大學的全額獎學金?！?/p>

回憶起那段往事，“為什么不呢！？”這個簡單的想法打開了Enio人生新的篇章。

“我熱愛探索不同的文化，從與我所適應的完全不同的環境中學習，從而我發現在不同的國家或者亞文化群（學術，商業，宗教，運動）中生活是很棒的體驗。因此，我覺得生活在一個不同的國家，不懂得她的語言是不可能深入了解這個國家的。于是，我熱切關注學習語言最難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學習的動機。”

學習語言就像是去健身房健身。每個人都知道這對他們有好處，讓他們感覺更好，對他們的生活有積極的影響——研究表明語言學習作為頭腦的鍛煉能夠幫助延緩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生——但要堅持有動力地學習是非常困難的。

因為在以西班牙語作為官方語言的泛美開發銀行工作，Enio學習了西班牙語。在美國生活時學習了英語；在日本為蘋果公司工作兩年和為英孚工作的三年間學習了日語；現在Enio正在學中文。在Enio看來，決定去國外生活、學習、工作或在外企工作的人學習外語的成功幾率比那些僅僅因為對自身有好處而學習的人高得多。那些沒有強烈動機的人最終會發現養成一個好的學習習慣很難。“我建議那些人從事一些必須要求他們說他們正在學習的語言的活動：計劃一次出國旅行，去說自已正在學的語言的國家；在外企就職；或計劃海外學習。那樣會幫助學習程序的啟動。一旦習慣養成，目標將變得不那么重要?！?/p>

擁抱寧靜

很難簡單地說Enio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或者悲觀主義者。在生活的磨礪下，Enio很淡定?！爱斢X得生活扔給我的東西難以接受時，我就閉口不言，只是聆聽?！?/p>

比如說，Enio喜愛中國的很多東西，但也有不滿之處。喜歡四川菜，喜歡在其他地方很少見的中國人還保留著的天真純樸，喜歡杭州的美。但無法忍受臭豆腐的氣味，不理解搶著上地鐵不謙讓他人下車的乘客，也懼怕上海被污染的空氣。Enio像所有其他有好惡的人那樣應對那些事物。然而，和幾十年前最大的改變是，現在Enio把那些喜歡或者不喜歡的都當作自己發現美、意義和靈魂的途徑?！拔野阉鼈円曌髂撤N“復雜性”，繼續前行。我接受交集為我生活帶來的一切。通過接受類似的想法，比如，逃離臭豆腐的氣味這種反應也是可以有的，我不再心懷抗拒糾結地生活?！?/p>

這種不糾結的態度還在于對過往的自我開釋?！霸谖疑幸粋€重要的變故是家族企業的破產，我從一個富有的家庭進入到了一個貧窮的家庭。我不希望這種不幸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是，經歷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后，我再一次從這兩者的交集中學習了經驗。當我不再有能力進面包房買面包，無法買我喜歡的意大利面時，我開始質疑這是否是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那財富又如何呢？假期呢？汽車呢？地位呢？派對呢？來我們家慶祝假期的人呢？名譽呢？景仰呢？尊敬呢？失去上述的任何一樣，都像地獄一樣，折磨著我。”Enio說，令人難過的是，不僅僅是財富、假期、地位那些東西不見了，有一些人也隨著家族的沒落而消失了，很多原本以為是生活中固有的一部分都消散了。“唯一僅剩的便是一家子的失敗者?！?/p>

那毫無疑問是生活的最底層，然而Enio卻只能從那里開始。好在一些朋友被尋回，Enio認為他們“就像灰燼中的寶石那樣珍貴”，不會因為財富的消逝而被摧毀。而Enio加入EF英孚的一個主要原因是這個為之效力的Englishtown團隊是由Bill Fisher發起創建的。當然，Bill Fisher就屬于“灰燼中的寶石”。

Enio所具有的寧靜，內斂的氣質，來自于多年的修行，但就像一個劍道高手，真要參悟卻并不一定全部都只在劍中?！拔腋赣H曾是個非常沖動的人，他費盡心思要尋求平和的心境。父親嘗試了很多方法：禱告、冥想、閱讀、宗教、與我生性平和的母親談話。他有一整套印度哲人基度.克里希那穆提的藏書。十二歲的時候，我翻閱過其中一篇，《生命的注解》，并一直把它帶在身邊。那本書成了我睡前的讀物。與老子相似，他的思想從他的經歷得來——不僅僅來自頭腦中的想法——盡管我發現他所談論的難以理解得令人絕望，但它們總是基于現實而神圣的事物?！?/p>

這顆思想的種子驅使著Enio日后在圣保羅與Hare Krishnas用餐，到印度多個修行處拜訪冥想，在美國坐禪和內觀?！坝梦耶吷⒀猩?，Enio相信通往真諦之路是多重的。比如，印度品類繁多的瑜伽就反映了這點：王瑜珈（精神）、智瑜伽（智慧）、奉愛瑜珈（奉獻）、哈他瑜伽（身體）、潔凈功法（能量）等，它們都旨在重建與生命本質的聯系。

“如果說，在這么多年的冥想和對東方哲學的研習中有什么收獲的話，那就是領會到‘聆聽自己’：身，心，神和靈。”Enio這樣說。在我看來，那些有所成就的人往往是學會了外觀世界，內觀自己的人。這個世界不會盡善盡美，但是這并不妨礙自己心中有完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