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和一個剛剛加為好友的老師聊了一會。談及對學生的管理,這位老師講了自己遇到的一件尷尬事:一個學生,屬于很頑劣的那種,平時不管怎么嚴厲的訓斥,他總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盛怒之下,偶爾也會隨手拿課本敲打他幾下,但他仍會頑劣地笑。又一次,在狠狠批了他一頓之后,他的臉上又泛起了令人厭惡的笑。“你賤呀!不知道要臉嗎?”忍無可忍,這位老師脫口而出。沒想到,這個平時“臉壯皮厚”的學生,馬上回敬了一句:“你侮辱人!”然后摔門而去。從此,這個學生總是拿仇恨的眼光瞥他,滿眼里都是不屑。
連敲打都可以承受的他,怎么會因為一句話而對老師充滿仇恨?這位老師很疑惑,也有些后悔。
“因為尊嚴!”我很快回復他,并講了自己經歷的一件事情,至今仍記憶猶新的過去。
我讀初中的時候,是上世紀的八十年代。那時,所有的人都窮,而我們家更窮。清楚地記得,初一下學期的學費是7.5元,這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數目,對于一個靠用雞蛋換油鹽過日子的家庭來說,籌措這些錢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當我扭捏著,把收費的消息告訴母親時,她輕聲說,曉得了。但母親微蹙了一下眉,仍被我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知道,家里并沒有這筆錢,或許得賣掉攢了很長時間的雞蛋,或是墻南養的幾只兔子,才可以換來這些學費。
回到學校,老師已經開始收錢,那些帶著錢來的同學自是興高采烈。誰交錢早,除了會得到老師的夸獎,還捎帶著告訴了別人自己家庭的富裕。下午,老師在班里讀了還沒有交錢的學生名單,并一再警告說,家里沒錢的,趕快找個地方去借,那時候還有八九個人沒有交,我就是其中之一。晚上回家,怯怯地看母親的臉,母親歉意地一笑說:很快就湊齊了,明天下午就能交了。張了好幾次口,終是沒有勇氣要求母親在這個晚上把錢借出來,而內心里,卻又忐忑著明天該怎么去面對老師那張嚴厲的臉。
第二天,硬著頭皮往教室里走,卻被站在門口的老師堵在了門外。還沒帶錢來?咱班可就你一個人沒交了。借都沒地方借嗎?那還上什么學!教室里的嘈雜因他高聲的呵斥一下子靜了下來,同學們都瞅著我,像是瞅一個怪物,還有幾個在放肆地笑。
那一刻,我憤怒到了極點,直到現在,那張猙獰的臉還時時在夢里出現,驚醒我。而對他的仇恨,雖歷經歲月的淹沒與沖刷,卻一直留在心里,那么清晰,無法磨滅。
其實,每每回望過去,那些或深或淺的痛著的記憶,大都與尊嚴的受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能夠清晰地留在記憶里的,不是肉體的傷痛,不是貧寒或者窘迫的生活,而是有意無意中那些對尊嚴的傷害。所以,很想對我的同行們說一聲:千萬別傷害學生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