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當前中國環境司法的專門化發展尚處在起步階段,表現為環保法庭紛紛設立并呈現“過度”量化表征。與環境司法專門化配套的保障機制建設卻相對滯后,環境司法專門化運行開始偏離制度初衷,面臨突出矛盾和重重難題,導致其價值與功能未能實際發揮。針對環保需求和糾紛數量日益增長的客觀現實,必須正視和反思當前環境司法專門化發展所面臨的機制性障礙,以保護環境資源與維護環境權益為邏輯基點,從宏觀理念、中觀程序以及微觀職責等方面進行制度突破和完善,促進專門化環境司法的縱深發展。
關鍵詞:環境訴訟;司法專門化;機制障礙;路向轉換
中圖分類號:DF46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
1008-5831(2013)06-0101-06
2010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關于為加快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提供司法保障和服務的若干意見》,明確表示在環境保護糾紛案件數量較多的法院可以設立環保法庭,實行環境保護案件專業化審判,提高環境保護司法水平。該意見出臺后,各地法院紛紛以環境保護審判庭、合議庭以及巡回法庭等形式(以下統稱為環保法庭)積極開展環境司法專門化試點。但是,與此種熱鬧景象不盡協調的是,大量環境案件最終并未真正進入司法程序,許多環保法庭呈現門庭冷落之象。專業的司法機制未能達到預期效果,折射出環境司法專門化在發展理念和制度層面還存在諸多問題。筆者試圖厘清當前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所面臨的程序與機制障礙,轉換環境司法專門化的路向邏輯,以促成環境司法機制完善,更加契合環境保護的現實需要。
一、環境司法專門化機制在中國的運行現狀分析
環境司法專門化,是國家或地方設置專門的審判機關,或者法院在其內部設置專門的審判機構或組織對環境案件進行專項審理。實踐表明,此處的“司法”是指狹義的,僅指法院的司法活動。環境司法專門化概念的提出,并不是單純的概念演繹,而是社會現實需求使然。
(一)環境司法專門化是環境現狀對司法需求的現實反映
中國經濟與社會發展對專門性環境司法有著強烈的制度需求。據統計,自1996年以來,中國的環境群體性事件一直保持年均29%的增速[1]。其主要原因在于:一是經濟轉型期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矛盾日益突出;二是當前公民環境權益的法律維權渠道不暢;三是公民環境權益意識增強,尤其在當今信息時代社會公眾對環境污染事件不再沉默,而是積極通過網絡、微博等進行揭露和反映,引發群體響應,進而升級為群體性的訴求表達甚至對抗性沖突事件。
眾多專門環境審判機構臨危受命,成為應對和緩解環境問題的重要力量。截至2012年11月,中國已成立環保法庭95家[2],具體表現為環保審判庭、環保巡回法庭、環保合議庭以及獨立建制的環保法庭四種模式,主要分布在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貴陽、海口、無錫、昆明等地的中級人民法院以及貴州、江西、山東、重慶等地的多家基層人民法院之中。環境司法作為化解環境問題的最后一道防線因而被寄予厚望。一方面,為環境受害者提供了一條以國家司法強制力保證的救濟渠道,使污染和破壞者面臨嚴厲的法律威懾,有效緩解環境污染和破壞問題。另一方面,跨地域管轄、統一尺度的專門性環境司法為環境執法提供了一種更為權威、規范的效力保證,減少地方政府的干預,敦促環境執法部門依法履行環保職責。此外,因應社會分工發展的現實,在專業司法領域對環境糾紛解決機制進行試點探索,實質上推動了中國司法改革的進程。
(二)環境事件頻發與環境訴訟受案數的現實矛盾
但是,與環境問題的現實演變不盡一致的是,作為正義最后防線的司法審判,近年來受理的環境訴訟案件并不多見,一些地方的基層法院甚至還沒有受理過環境案件[3]。很多地方試點建立的環保法庭面臨著“無米下鍋”、無案可審的局面,這在國家有關機關發布的權威數據中得到印證。例如,2002-2006年,有關環境問題的舉報平均增長率約為87%,但是,環境訴訟案件數量并未出現相應的增長。2004年審結環境污染損害賠償案件4 453件,2005年只有1 545件,2006年略有上升,但也僅有2 146件[4]。學者整理的統計數據也表明,環境類案件在各地法院每年受理案件中所占比例始終在低位徘徊,“以海南省為例,2003年環境類案件占案件總數的0.06%,2004年為0.008%,2005年為0.05%,2006年為0.06%,2003年至2007年環境類案件總數所占的比例為0.04%” [5]。 2010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為加快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提供司法保障和服務的若干意見》以后,這種狀況也沒有發生根本轉變。例如,已成立近五年的昆明中院環保庭,一直處于“無案可審”的尷尬位置,而此種情況是全國環保法庭的共同處境[6]。由于真正通過訴訟程序處理的環境案件并未與環境事件同步增長,環境糾紛案件數量和環境污染事件之間形成強烈反差,揭示了環境司法領域存在著明顯的“不對稱性”問題,表現為一系列矛盾,“一方面是中國當前因環境問題引發的社會矛盾與沖突的高發,另一方面是法院受理的環境案件極少;一方面是案件的類型單一,另一方面是一些基本的環境司法規則沒有得到良好運用;一方面是經過司法裁判的案件少,另一方面卻是進入申訴程序的案件多”[7]。
(三)環境司法專門化實踐運行中的失范表現
在環保法庭幾乎無案可審的同時,其他傳統類型案件卻是逐年攀升,“人案”矛盾十分突出。從資源配置角度看,如果環保法庭到了無案可審的地步,要么將其撤銷,要么就去審理其他案件。實際上這種狀態已經偏離了制度設計初衷,主要表現如下:其一,被迫審理非環境類案件。在其他類型案件多、法院辦案壓力大的現實情況下,環保法庭不可能因為環保案源不足而閑著。為了均衡法院內部各個業務審判庭的工作量,環保法庭只得承辦一些與環境糾紛毫無關聯的、傳統的民事、刑事或者行政類案件,許多環保法庭逐漸異化為非專業性的審判機構。其二,成為司法改革政績工程。一些環保法庭在設立之前對當地環境問題缺乏充分調研,其隱含目的可能是主要解決法院內部中層領導職數等“實際問題”。一旦環保法庭成立后,為了完成考核任務,只能采取各種方式開拓案源,甚至違規鼓勵當事人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并主動爭取基金資助,造成國家司法資源的浪費。其三,超越現行立法盲目試點。一些地方的環保法庭試點過于創新和超前,甚至不惜突破司法的中立與被動性原則,比如在環境糾紛受理之前提前介入、積極幫助原告方運用證據保全方法提前取證等。過分的“司法能動”可能超越司法可為的界限,不僅與現行法律制度和法治精神相違背,還可能導致司法權的濫用。
二、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機制運行中面臨的現實難題
環境司法專門化的制度預期在于,針對環境糾紛頻發的客觀現實,通過專門化司法機構及其配套制度設計,形成一種常態的、高效的司法應對機制。環境司法的“不對稱性”矛盾以及運行中的諸多失范,反映了實踐層面對制度預期的偏離,更暴露了一些深層的機制性難題,成為影響環境司法專門化向更大范圍、更高層次的全國性與普遍性機制縱深發展的現實障礙。
(一)訴訟啟動難
環境污染嚴重后果的現實存在并未帶來環境司法程序的如期啟動。在許多環境事件中,受害者連自己何時受污染、受何種污染、需準備何種證據等一概不知,不敢或不愿通過訴訟來主張權利,而更多的是選擇投訴解決,環保法庭的作用幾乎被架空。訴訟程序啟動難固然與受害主體的訴訟能力欠缺以及環境污染本身的潛伏周期長、損害不確定等特點有關,但也反映出中國環境保護立法和司法的不足。一方面,現行司法體制下許多環境訴訟的啟動依然遵循利害關系原則,原告必須證明自己存在損害的基本事實方可進入案件的立案受理程序,否則無法立案;另一方面,公益訴訟起訴主體的資格與地位尚不明確,而且訴訟與鑒定費用過高也影響了潛在的原告們是否作出提起訴訟的決定。
(二)糾紛調解難
調解率是評價法院處理民事案件效果的重要指標。2007-2009年間,相關學者以近10年來近千份環境裁判文書為樣本進行的調查顯示,環境糾紛案件調解文書僅占同期該類民事類裁判文書的4.99%[7]。而根據2009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08年全國法院的民事案件調解率卻高達58.86%。可見,同一時期環境糾紛的調解難度遠遠大于普通民事案件,其矛盾更為尖銳與突出,更難于協調與平衡。其主要原因在于,環境權益具有公益屬性,有其自身特點,導致環境糾紛具有明顯的群體性,受害方的眾多個體訴求往往不同,彼此間的對比、參照、觀望心理較強,運用傳統調解程序和方法往往很難奏效。為此,一些地方在處理環境糾紛時嘗試探索公益訴訟的做法,“但最多只能起到一個示范的作用,不能達到制度化、程序化和規范化運行的目的”[8]。環境司法專門化機制運行的實際效果并不理想。
(三)事實認定難
環境案件事實認定的主要困難集中在證據規則的具體運用上,比如舉證責任、司法鑒定以及行政機關各類文書的效力問題。以環境侵權訴訟為例,需要認定的關鍵事實應當包括兩個部分:一是損害后果,二是加害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在這里,首先涉及舉證責任分配問題。“誰主張,誰舉證”是中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的一般舉證規則。但是,中國《侵權責任法》又規定,在環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中,由加害人就法律規定的免責事由及其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這種舉證責任倒置的規定充分考慮了原告舉證能力的有限性,尤其在環境公益訴訟中因為涉及公益,對科學技術手段取證要求更高,原告的舉證能力就更低。同樣,被告也面臨著專業技術不足而難以舉證的問題,不得不依賴于鑒定機構的作用。但是,在目前中國司法鑒定體系中,尚未建立起專門的環境損害鑒定機構,不僅當事人面臨著舉證難題,法院在認定案件關鍵事實時往往也感到難以抉擇。此外,對于環境保護行政機關文書效力的認定也存在障礙。按照現行訴訟程序規定,法院對行政機關作出的結論是否作為證據采用應當進行審查,但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通常不具有穩定性,容易發生變更,這就容易導致法院對同一事實認定存在矛盾,必然影響案件的審理結果。
(四)法律適用難
環境保護法律法規繁多,但真正可作為裁判規則予以援用的“有用”規則卻并不多。而且,法律適用過程還呈現出程序法多于實體法、司法解釋多于法律法規、地方性規范多于全國性規范、地方標準多于國家標準的獨特現象。事實上,實踐中法官更青睞于一些地方性規范而對國家法律法規“熟視無睹”。例如,某省法院在處理采光權糾紛案件時,幾乎全部援引了該省高院發布的《關于審理采光糾紛案件的幾點意見(試行)的通知》作為裁判規則[7]。此外,法官處理環境糾紛經驗不足、受地方性影響等因素也容易導致環境司法的效果不佳。而環境法律與地方性法規、部門規章之間的紊亂等都會影響到環境法在全國范圍內的統一實施,實際上造成環境法實施的不平衡性[9]。由于法官適用法律時往往感到很多規定“不好用”甚至“不能用”,自然愿意援用一些操作性、地方性更強的指導性意見。
三、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機制障礙的成因分析
盡管中國專門化的環境審判機構在數量上已有一定規模,但社會公眾對司法保護環境的實際效用卻產生了質疑,學界也開始反思:環境審判機構是否就是環境司法專門化唯一的路徑表現?如果是,其邏輯基礎是什么?若轉換其邏輯前提,應具體從哪些方面入手、朝什么方向努力?我們認為,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正面臨從專門機構普遍建立到專門機制配套完善的邏輯轉換瓶頸期。影響其發展的原因在于,客觀方面制度供給與程序規范不足,主觀方面環保意識不強、考核激勵不夠等機制性障礙因素共同制約與阻卻的結果。
(一)規則供給缺口
大量環境糾紛未能進入司法程序,很大程度在于現行環境司法領域裁判規則的供給不足。首先,環境保護實體法的建設未及時跟進,與社會現實多有脫節,并且以行政管理性質的法律規范為主,很難為發展中的環境司法實踐提供更多可以適用的有效規則。其次,傳統的法律規范直接調整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調整對象是部門法劃分的重要依據,但是環境糾紛在相當程度上卻表現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盡管這種關系實質上仍然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由于眾多部門法規則無法突破傳統的法律調整對象的表達范式限制,難以作為環境案件的裁判規則。第三,環境糾紛對于訴訟程序具有更高的規范要求,但是地方性規則大行其道,各地法院對同類案件的裁判結果多有不同,影響了環境司法的公信力。據調查,在環境權益受到侵害,將會選擇什么途徑來救濟自己的權利時,“選擇向政府投訴的受訪者人數占第一位,其次是向媒體反映。選擇向法院起訴的僅排在救濟途徑選擇的第三位”[3]。可見,司法并未成為受害人維護權利的首選方式,其效用在社會公眾心中的地位甚至還不如媒體。第四,裁判規則供給環節的缺失造成訴訟預期的不確定性,并因此增加當事人的維權成本。從訴訟成本角度考慮,無論審判如何完美地實現正義,如果付出的代價過于昂貴,人們也只能放棄通過審判來實現正義的希望[10]。
(二)訴訟程序障礙
在環境司法領域,三大訴訟類型的劃分不一定絕對形成民事、行政和刑事案件三種形式,而是更多地表現出某種復合特性,在個案中形成類型交叉。由于不同法官認識問題的角度與思維方式有所不同,適用證據規則、裁判標準、審理期限存在差異,以及彼此之間溝通機制的缺乏,極可能造成環境糾紛“在民事行政裁判與刑事裁判中產生沖突或矛盾,從而出現司法標準不統一的結果” [11]。因此,對于環保法庭的受理范圍必須予以明確。目前中國環保法庭受理環境案件主要有三種模式:一是只受理某一類環境案件,如湖南省茶陵縣法院就只受理涉環保問題的行政訴訟案件和非訴行政執行案件;二是有選擇地將資源類案件納入環境案件,如福建省福州市鼓樓區法院將涉資源的民事、行政案件納入其受案范圍;三是集中受理涉環境、資源和生態的民事、行政和刑事案件,也就是“三審合一”的模式,貴陽市中級法院以及清鎮市環保法庭就屬于此種模式。應當說,“三審合一”模式將是未來環境糾紛專業化審判機制發展的方向。但是,目前只是解決了案件受理后的分案問題,即受理后應當歸口由哪個具體審判業務庭審理,在訴訟程序保障方面仍有諸多欠缺。例如,在訴訟程序啟動上,起訴條件中仍然要求原告具有直接利害關系,這就將許多原告拒于法院大門之外。在環境公益訴訟中,環境利益代表主體身份的獲得即訴訟權利究竟應當由誰來行使也是亟需解決的難題。此外,司法鑒定作為證據的直接來源途徑,盡管獨立于訴訟程序,但其作用依然有限。在環境案件鑒定過程中,普遍存在鑒定機構資質與程序混亂等問題,多頭鑒定、重復鑒定現象屢見不鮮。鑒定意見互相矛盾,不僅影響到案件的事實認定,甚至給環境司法留下被“合理懷疑”的硬傷。
(三)環保理念缺位
事實上,環境司法專門化能否得到推廣,也取決于環境保護的優先地位能否得到確立。當前中國的司法功能主要定位為服務中心工作,即對經濟社會發展大局的服務與保障作用。與經濟社會發展大局相比,環境保護依然居于次要地位。在目前地方政府的政績考核中,GDP仍然占據了較大權重,在這種政績觀導向下,一些地方不惜犧牲環境以換取短期的經濟利益,實際上所造成的“政府失靈”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了環境問題進入司法救濟程序[12]。環境司法設置的初衷在于保護環境資源,但在與地方發展利益之間進行取舍時,司法的抉擇顯然容易陷入兩難。甚至導致“環境案件迫于政府或者社會輿論的壓力,通過非訴訟途徑而以政治化的思維和處理方式加以解決”[13],司法的作用因而被架空。因此,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環保法庭的設置,而是除了堅持久違的司法獨立之外,地方政府能否抵擋住經濟發展的誘惑而真正致力于環境保護。如果缺乏主動性的行政權力支持,環境審判庭的設立將僅僅成為一種象征性的努力而難以真正發揮環保效用。
(四)考核激勵不足
以結案率、調解率等指標為主的法官績效考核方式難以形成有效激勵,反而會挫傷環境糾紛法官的辦案積極性。一方面,由于環境糾紛案件本身具有專業要求高、審理周期長、矛盾糾紛大等特點,審理環境糾紛案件的法官經常會感到壓力過大、疲于應對。另一方面,在以結案率、調解率等為重要指標的現行審判績效考核體系下,與其他傳統類型案件相比,對環境糾紛案件的考核方法并無多大差別,對于法官個人績效的貢獻度并不因為案件本身的難度或者社會矛盾的性質與大小而有很大差別,容易造成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消極心理。另外,從司法的被動性看,環境糾紛案源的多寡并非由法院決定,更不可能人為拓展。但是,法院卻有可能為了規避處理環境糾紛案件的麻煩以及可能對考核績效造成“拖后腿”現象,而以立法未明確規定等為由拒絕受理環境訴訟案件。外部考核與內在動機相結合,容易降低法官審理環境糾紛案件的積極性。
四、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機制發展的應然路向
盡管當前中國環境司法效用的發揮不盡如人意,但是仍然應當充分肯定環境司法專門化在保護環境資源與維護環境權益方面所具有的積極意義。事實上,實行環境司法專門化,不僅僅是司法機關設置上的變化,也必然帶來訴訟理念和訴訟機制的變化。我們認為,在現行法律框架下應當進行必要的制度創新與突破,可從宏觀理念塑造、中觀程序規范和微觀機制構建三個層面轉換環境司法專門化的發展路向,以推動其健康發展。
(一)宏觀層面:樹立公益理念,推動環境公益訴訟實踐發展
中國法制的完善體現了環境保護現實和理念不斷更新發展的要求。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第55條采取列舉方式對環境和消費領域的公益訴訟作出了規定,原則上賦予了“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提起公益訴訟的權利
,這項規則為中國深入探索公益訴訟制度打開了大門。隨著環境公益訴訟的發展,環境法庭案源不足問題將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緩解。環境公益訴訟機制的探索,必然也會對社會公眾的權利觀念造成一定影響。因為環境資源作為公共財產,在保護環境的同時必然會與公民個體的私權產生沖突。為此,有學者認為“把公民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基礎建立在公民對環境公共財產的權利這一基礎之上在邏輯上是無法自圓其說的”[14]。
但是,公民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目的,與基于自由權利而生的私益訴訟有著本質區別。公益的核心在于公共性,涉及不特定多數人的利益,如果訴訟目的是為了維護個人利益,就不能被劃入公益訴訟之列,法院完全可以采取將其分流作為私權糾紛來處理。因此,在設計環境公益訴訟具體機制時,應當將環境公益置于其首要價值的高度,妥善界定公益與私益之間的區分標準。在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未對環境公益訴訟主體作出詳盡規定、相關法律與司法解釋尚未出臺的情況下,各地依然有很大的探索空間。在現行法律框架下,可以借鑒美國、德國公益訴訟原告起訴規則,采取擴展與限制并舉的模式,對原告主體資格的范圍進行擴展,但是對于原告起訴資格的標準、程序進行適當限制。建立多元化的起訴主體,明確起訴順位,建立確立原告的標準與程序,還要采取措施避免起訴權的濫用,從而保證環境訴訟的公益性,積極推動國家層面的環境公益訴訟規范盡早出臺。
(二)中觀層面:加強程序規范,協調司法的專業化和民主化需求
一方面,應當建立專門化程度更高的環境司法規范。無論從糾紛的特點還是性質看,環境司法的技術性要求都很高,由專業化水準更高的環境司法機構來主導會更有效率。“無論從司法公正還是從效率的角度來看,實現法官職業化,由掌握這項專門技術的‘熟練工人’來滿足解決社會糾紛和回復/建構法律秩序的需求,都已成為不可逆轉的理性選擇”[15]。另一方面,要在訴訟程序中保證社會公眾的民主參與。作為一件關涉大多數人環境權益的公共事件,環境糾紛的處理無疑將引發社會公眾和媒體的廣泛關注。從環境公眾參與機制構建角度考慮,環境糾紛審理程序的規范也必然需要民眾的參與和監督。必須充分考慮上述兩方面的現實需求,妥善處理好司法的專業性與社會公眾民主參與和意見表達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彌補因司法的專業性過強在環境問題處理方面的專業能力不足。具體而言,可以采取專家陪審制和專家意見兩種司法參與進路:一是由具有相應環境專業背景和從業經歷的學者、環境行政機關或公益組織的專業人員作為專家陪審員參加到環境糾紛審理的合議庭之中;二是在有關裁判結論作出前還可以采取學術研討、理論論證等多種方式充分聽取專家意見,科學、民主地作出司法決策,更加契合公眾對環境司法的關切。
(三)微觀層面:明確職責范圍,優化內部考核和強化外部聯動
從國內外的環境司法專門化實踐看,不外乎設立專門的環境法院或者環境法庭。首先應是環境審判機構的變革,比如設立專門的環境審判法庭,有學者甚至提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應設立專門的環境審判法院。我們認為,盡管中國《人民法院組織法》并未否定設立專門環境法院的可能,但出于中國當前環境司法案件數量的現實考慮,專門環境法院的設立無疑更加超前于社會現實,難以實現既定的司法目標。因此,唯有依托現行法律框架,在環境司法建制內尋求專門化機制的更加完善。比如,重慶法院系統就已經建立起較為完善的三級聯動環境司法機制:一方面,經過充分調研,分別在環境事件相對高發區域的兩個基層法院中設置了環境審判庭,跨區域集中受理規定區域范圍內發生的環境糾紛案件;另一方面,在兩家基層法院對應的中級法院設置環保合議庭,負責審理環境糾紛的上訴案件,同時在市高級法院中也建立了類似中級法院的環保合議庭。這樣就在整個重慶市范圍內形成了一個三級聯動的環境案件審判機制。
我們認為,重慶法院系統對環境司法專門化審判職責與權限配置體系的探索確有可借鑒之處,但是環境司法聯動機制不應局限于法院系統之內。因為從整個環境保護工作看,環境保護并不單單是法院一家應當承擔的職責。從司法的政治功能考慮,各地法院履行職責必須圍繞地方與國家發展大局,因而實際上很難阻隔地方權力對環境司法的干預和影響,與其被動接受還不如積極參與地方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決策的協調、商討,適時提出建議,從而將地方決策引至國家環境法制軌道。除了要加強自身審判機制建設外,法院還應積極與地方公安、檢察、環境保護行政部門等單位進行日常的溝通聯系,共享環保案件信息,從而擴大環境糾紛案件正常進入司法程序的渠道。
五、結語
司法專門化是現代法治和司法發展的必然趨勢和客觀要求。盡管環境司法專門化的發展路向以環境司法機構的普遍建立為其表征,但是對于環境司法程序和價值理念的深層探索,卻不會因為設置數量可觀的環保法庭就此停滯。這是環境司法專門化機制發展的價值邏輯和前景所在,也是作為環境司法主體的法院職責所系。正如黑格爾所言,“在特殊場合這樣地認識和實現法,而且不帶有對特殊利益的主觀感情,系屬一種公共權力即法院的事”[16]。環境司法作為國家保護環境資源、保障公民環境權益的一個強制手段,自然不應對任何特殊利益帶有主觀情感。環境司法專門化的最終發展,無論是以環境法庭還是環境法院的形式得到立法的肯定,都應當以保護環境資源和維護環境權益為其使命,通過不斷完善環境司法機制和訴訟程序,真正達致環境的正義與公平的理想。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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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chanism Obstacle and Direction Transformation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in China
SONG Zongyu1,CHEN Dan2
(1. School of Law,Chongqing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4,P.R.China;
2.Chongqing Shapingba District People’s Court,Chongqing 400048,P.R.China)
Abstract:
The current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in China is still at the primary stage of development,which is showing that environmental courts have been set up across the country and assumes a surface phenomenon of excessive quantitative. But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ystem security with the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is comparatively backward. The system operation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began to deviate from the original purpose,faced the obvious contradictions and problems. Therefore,the value and function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is difficult to implementation. Under the objective conditions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requirements and environmental disputes number growing up,we should face and think the present mechanism obstacles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and insist on the logical principle to protect environment resources and maintenance people’s environmental rights and interests. By breaking through and improving the macro concept,medium program and micro responsibility system,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will be actually promoted.
Key words: environmental litigation; environmental justice specialization; mechanism obstacle; direction transform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