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來武
(科學技術部,北京100038)
走創新驅動發展之路是經濟發展的本質所決定的。經濟發展的本質是什么?或者說經濟發展的源泉是什么?眾多的經濟學家給出了遠遠超出他們人數的答案。大多數經濟學家認為,經濟發展在于諸多要素的投入,比如資本、勞動力、技術等要素的投入。有些經濟學家認為經濟制度在經濟發展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無疑,經濟發展離不開這些要素的投入。問題是,僅靠這些要素的投入無法解決經濟發展中的兩個基本問題:一是生產要素報酬遞減的問題,這個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會直接影響到要素的投入,假如要素投入因為要素報酬遞減而趨于下降,那么經濟發展也就會趨于停滯;二是稀缺資源的瓶頸問題,經濟發展需要各種各樣要素和資源的組合,當其中的某一種要素或者資源出現短缺時,經濟發展就會因為該種要素或者資源的短缺而面臨瓶頸。
那么,怎樣才能有效地解決經濟發展中必然會發生的這樣兩個問題呢?熊彼特早在1912年就在其著作《經濟發展理論》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認為,發展是經濟循環軌道的改變,也是對均衡的擾亂和打破。這里所說的“變化”、“擾亂”和“打破”,就是創新。因而,只有創新才會使得以上兩個問題得到有效的解決。這是因為創新大致具有以下兩大功能:一是創新可以通過不斷地提高單一或者綜合要素的生產率來抵消因為要素投入數量的增加而導致的單一要素或者全要素報酬遞減的趨勢;二是創新可以通過生產要素的新組合來突破經濟發展中遲早要發生的、由要素或資源的短缺所造成的瓶頸。創新之所以具有兩大功能是因為創新是“把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關于生產要素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無論引進新產品、采用新技術,還是開辟新的市場、控制原材料新的來源、實現一種工業的新組織,都會打破原來的經濟發展軌道,進而打破要素報酬遞減的趨勢或者突破要素和資源的瓶頸。
熊彼特的經濟思想強調了創新所起的作用,將創新理解為經濟發展的本質,這是他的經濟思想體系中的精髓。熊彼特的理論因過于超前,在歷經幾十年冷遇后,于20世紀50年代才漸登主流經濟學舞臺。在當今社會新經濟、新知識響徹云霄之際,反觀其本質內涵,仍然脫離不了“創新”這個老概念。熊彼特的經濟思想歷經百年還能閃閃發光,足見其理念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是顛撲不破的。
走創新驅動發展之路是世界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在人類歷史進程中,選擇什么樣的發展道路是永恒的主題。自從上世紀50年代以來,世界上眾多國家都紛紛在各自不同的起點上,努力尋求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的路徑。一些國家主要依靠自然資源的稟賦優勢增加國民財富,如中東石油資源強國,其發展路徑充滿坎坷;一些國家主要依附于發達國家的資本、市場和技術,做發達國家的加工基地,如一些拉美國家,世界經濟的風吹草動極易引起依存國家的軒然大波,從而遭遇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其發展路徑并不順暢;還有一些創新型國家把科技創新作為基本戰略,大幅度提高科技創新能力,形成日益強大的國家競爭優勢和國際話語權,國際上把這一類國家稱為創新型國家。
縱觀世界發展格局,恰恰是這第三類國家——創新型國家,占得了很大的發展先機,它們以最小的代價,獲取了最大的實惠,甚至主宰著世界經濟的命脈。第一類國家雖然從為發達國家提供能源的過程中也賺取了可觀的收入,但是因為石油、礦產等資源是不可再生的,總有耗盡的那一天,因此如果不另辟發展路徑,是沒有什么前途的。而第二類國家雖然在為創新型國家“打工”的過程中賺取了“勞務費”,但賺的只是小頭,大頭則被人家牢牢地把持著,這種仰仗他人的發展模式,同樣是沒有什么前途的,難有大的發展。所以說,走創新驅動發展的道路、建設創新型國家,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也為當今世界發展的成功經驗與失敗教訓所佐證與詮釋。
走創新驅動發展之路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必然選擇。從國內情況看,改革開放使我國的經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我國的GDP增長率很高,發展速度堪稱世界之奇。這種發展為我國的現代化建設積累了必要的物質基礎,也為國計民生等一系列重大問題的解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沒有這些年的發展,我們不可能有現在這樣高的國際地位,也不可能有經濟快速發展的基本格局。但是,我們也必須清楚地看到,無論是從發展過程還是從發展結果來看,也確實存在著一些值得我們反思的問題。其中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我們的發展成本太高,代價太大,屬于低水平的發展。所謂低水平,就是說,我們的發展還主要是依靠資源和資金的大規模投入來實現的,成本過大,代價也很大,甚至是以犧牲環境、過度消耗資源為代價的。我國本來就是一個人均資源占有率十分低的國家,如果我們照這樣的模式發展下去,有限的資源將無法保證我們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宏偉目標。
世界管理學大師邁克爾·波特把經濟發展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廉價勞動力、自然資源等“生產要素驅動發展階段”;第二階段是大規模投資、改善技術裝備成為支撐經濟發展主要因素的“投資驅動發展階段”;第三階段是創新能力及其水平成為驅動經濟發展主要動力的“創新驅動發展階段”;第四階段是“財富驅動發展階段”。按照邁克爾·波特的觀點,很顯然,中國現在處在“生產要素驅動”與“投資驅動”并重的發展階段。而嚴峻的形勢又告訴我們,我們的傳統工業化道路已經走到盡頭,必須走新型工業化道路。而所謂新型工業化道路,就是以知識和科技為先導的創新型發展之路。總之,特定的國情、特定的需求決定著中國不可能選擇資源型或依附型的發展模式,而必須要走創新驅動發展的道路。
創新驅動發展是“以人為本”的發展。什么是“以人為本”的發展?簡單的說,“以人為本”的發展就是“依靠人、為了人”的發展。創新驅動發展首先是依靠人的發展。與“生產要素驅動”與“投資驅動”不同,“創新驅動”強調通過智力資源去開發豐富的、尚待利用的自然資源,逐步取代已經面臨枯竭的自然資源,節約并更合理地利用已開發的現有自然資源。因而,在創新驅動發展階段,“人的智力”成為第一生產要素,知識、信息等無形資產成為主要的要素投入。這類要素投入具有非稀缺性、非排他性與非消耗性等特點,其生產率遠遠高于資本、自然資源和勞動力。不少經濟學家指出,“自然”在生產中的作用可以歸結為收益遞減,但“人”的作用是收益遞增的。
創新驅動發展也是為了人的發展。經濟發展,既包括經濟量的增長,還包括社會經濟結構的轉換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及質量改善。如果一味追求物質的提升,而不把關注重心重新移回到人本身,發展是不可持續的,也很可能是舍本求末。人的全面發展就是人的綜合素質的全面提升和社會責任的真正實現。因此,著眼于人的全面發展,就要關切人民的利益訴求、價值實現等等。這就需要通過制度創新來保障人民群眾對社會事務、民主法治建設等事務的廣泛參與和深度介入,創造出一個人們安居樂業、生活美好的社會,讓每個人共享社會發展的成果,從而實現自身的發展。而制度創新,也是創新驅動發展的應有之意。所以說,創新驅動發展不僅改變了過去那種以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為代價的經濟發展模式,也改變了過去那種以人民生活水平不能得到同步提高為代價的經濟發展模式。也就是說,創新驅動發展不僅僅是為了GDP數位的攀升,不僅僅是為了綜合國力的增強,更是為了“民生”福祉。
創新驅動發展是打造“先發優勢”的發展。從上世紀70年代東亞“四小龍”的經濟發展成就驚羨全世界以來,發展經濟學理論中所謂“后發優勢”的學說屢被眾多國家的經濟發展實踐所驗證。中國作為欠發達國家對西方發達國家的追趕者,采取的也是“后發優勢”的戰略。這一戰略的特征是通過引進、學習、模仿和利用先發國家已有的先進技術,避開自行探索和自行研發過程中的高昂成本,利用別人的經驗繞開發展過程中可能遇到的障礙和彎路,節省追趕時間。這一戰略無疑是成功的,要不也不會有所謂的“中國奇跡”。
但是,完全憑借后發優勢是很難追趕上先發國家的,這是因為后發優勢具有遞減性。也就是說,當后發國家在發展上逐漸趨同于先發國家時,后發國家借助于后發優勢所獲得的利益將呈現出邊際收益遞減狀態。在追趕末期,后發國家與先發國家總是存在“最后最小差距”,因此,后發國家想借助后發優勢追趕上先發國家幾乎是“一廂情愿”。后發國家在追趕末期必須實現“蛙跳”,而要實現“蛙跳”,就必須打造“先發優勢”,通過科技創新,在關鍵產業、支柱產業、主導產業領域實施技術趕超和創新。
此外,我們也要看到后發優勢只是一種潛力,把這種潛力轉化為現實是有條件的。并且,隨著經濟在短時間內快速增長,經濟增長對其他“輔助”條件的要求也越來越苛刻。關鍵正在于,這些看似為“輔助”性的經濟增長條件,如健全的產權制度、公平的市場環境、成熟的公民社會和法治社會等,卻正是“先發”國家經濟發展之因,或者說是“先發”國家經濟發展的制度性基礎。“后發”國家在短時間內實現經濟增長的巨大跨越之后,幾乎都毫無例外地把經濟發展之“短”迅速暴露無遺。而克服這些經濟發展之“短”,則要靠制度創新,變“后發劣勢”為“先發優勢”。
創新驅動發展是由企業家驅動的發展。創新驅動并不是說就不需要土地、自然資源、資本的投入,而是說要投入什么要素,投入多少,由企業家來決定。市場的運作并不像古典經濟理論所假設的那樣,存在既定的需求曲線、供給曲線,它充滿了不確定性。德魯克在《創新與企業家精神》一書中說,“對某一商品而言,顧客是愿意接受,還是漠不關心,還是會表現出強烈的抵制,任何人都無法預知。”現實經濟活動偏離于經濟理論的假定,是一個信息不充分的世界,完全充分信息的世界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經濟中各種各樣的交易機會不是未被了解,就是被誤用,這就是市場的無知(market ignorance)狀態,這不是所謂的“市場的失靈”或是“市場的局限性”,而是市場的本質。企業家憑借其敏銳的感覺,發現市場中存在未被認識的、無法預料的機會,以及未被開發或被誤用的資源,并且先人一步付諸利用。喬布斯就是這樣的企業家,他的創新體現出了發現并利用新市場機會的企業家精神。Apple II、Pixar、iPod、iPhone 分別重新定義了人們對個人電腦、電影、音樂、手機的看法,是對人們生活方式的顛覆。與Apple II、Pixar相比,iPod、iPhone則更多地體現了喬布斯作為一個企業家能夠成功地組織和配備創新資源,成功地將創新引入市場,贏得市場直至引領市場。
可以說,經濟發展是企業家不斷開發新產品、引入新生產方式、開辟新市場、獲取新原料和建立新組織結構的一個創造性破壞過程。經濟的增長是來自創新而非科學發現或技術發明。企業家的作用正是選擇和測試那些市場上需要的科學發現或技術發明,把它們從科技成果變成產業創新。因此,我們說,創新驅動發展是由企業家驅動的發展。
我國過去30多年的快速發展靠的是改革,我國未來發展也必須堅定不移依靠改革。充分釋放創新驅動發展的活力,不斷增強創新驅動發展的能力,關鍵在于深化改革。
深化改革必須對現有利益格局進行調整。中國推行經濟體制改革已經30多年,無論從國有企業改革、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價格改革、勞動人事制度改革的角度看,還是從城鄉差距縮小的角度看,經濟體制改革的回報已經開始遞減。究其原因,是改革出現了分化,產生了不同的利益集團。改革之初,能夠得到大家的普遍認同,阻力很小,因而能夠迅速見到成效。當改革推進到一定程度,獲利者要固守現有利益或不愿別人分享自己的利益,已經從改革的支持者退化為阻撓者。因此,如果說我國三十多年前的改革主要是擺脫意識形態的束縛,而現在的改革,則主要是突破既得利益集團的掣肘。要突破既得利益集團的掣肘,遠比當年統一改革意識和思想難得多。這也符合大多數人對當下改革困境的判斷,即改革初期那種“人人皆受益”的“帕累托改進”環境,早已一去不復返,再進一步推進改革,必須對現有利益格局進行調整。
深化改革離不開各種利益集團的博弈。改革是一種新制度(或新制度結構)產生、替代或改變舊制度的動態過程。一種制度形成以后,會形成某種在現存體制中有既得利益的壓力集團。或者說,他們對這種制度(或路徑)有著強烈的依賴,因而會力求鞏固現有制度,阻礙進一步的改革,哪怕新的制度較之現存制度更有效率。所以說,利益集團與制度變遷是相伴而生的,所以我們完全沒有必要諱言利益集團,從某種意義上講,制度變遷就是各利益集團之間的重新簽約,是利益集團博弈的結果。制度變遷有兩條途徑:一條是誘導性制度變遷,另一條是強制性制度變遷。誘導性改革是一個由下而上,由局部到整體的逐漸推進的過程。這一過程大體是:個別改革主體最先發現潛在收益的存在,并開始制度創新,其他準改革主體起來仿效,使創新成為一種趨勢,改革主體用創新收益補償既得利益集團,利益集團開始分化,或與改革主體結為一體,原有制度被擊破,新制度取代舊制度,制度變遷完成。強制性制度變遷則由政府命令和法律引入和實現,其優勢在于能以最快的速度推進制度變遷,能以自己的強制力和暴力潛能等優勢降低制度變遷的成本,但是,這種制度變遷方式不是相關利益主體通過重復博弈形成的,決策者或影響決策的利益集團會利用制度供給的機會為自身牟利。在我國現有利益格局之下,既得利益集團不僅掌握著巨大的社會財富,而且擁有強大的話語權和決策的影響力,因而強制性制度變遷實施起來會困難重重,我國收入分配體制改革的難產就是一個例證。
深化改革需要創新改革的形式。中國30多年制度變遷的經驗表明,政府主導的強制性制度變遷是改革的主要形式,這當然與改革之初的環境有關。在當時的中央集權的計劃經濟背景下,政府是政治權力的持有者、經濟資源的支配者,它幾乎沒有為個人及社會組織的制度創新留下任何空間,非政府制度創新者將面臨極高的制度創新成本,自然缺乏制度創新的動力。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強制性制度變遷保證了中國改革開放之初制度變遷的效率。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微觀主體已獲得越來越多地自發創新空間。依靠政府權威設計一個新制度并強制推行已不能滿足微觀主體的制度需求,制度安排的缺陷也會導致微觀主體的利益受損,直至影響整個中國社會的穩定。因此,在自發形成的制度可以被接受的前提下,政府也應當放松對自發行動的限制,為自發的制度安排提供創新空間。政府或者承認某種自發形成的非正式制度安排,或者將其轉變為正式的制度。有共識、有動力的改革,說到底是一個能體現各方意志的政策選擇。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更需回歸“多層參與、公共治理”以呼應“頂層設計”,否則“頂層設計”就會被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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