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化經濟體制改革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

成思危

（全國人大常委會,北京市 100805）

深化經濟體制改革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

成思危

（全國人大常委會,北京市 100805）

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是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必須更加尊重市場規律，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第一，政府要更加尊重市場規律，不違反價值規律，不違反供求規律，不違反競爭規律。第二，要改革審批制，減少審批事項，必要時改審批制為核準制或備案制。第三，要加大對非公有制經濟的支持力度，依照《憲法》和《物權法》對待非公有制經濟，使之同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平等受到法律保護。

深化改革；政府和市場；市場規律；核準制；非公有制經濟

十八大報告中有兩句關鍵的話：第一句是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第二句是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是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必須更加尊重市場規律，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我想就此談一些看法，尤其是針對第二句話。

一、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

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因為近幾年來，確實有人對改革的方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質疑，還有各種各樣的看法。十八大報告明確了要堅持這個方向。

簡單地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是用市場經濟手段來提高效率，用社會主義制度來保障公平。也就是說，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基礎性作用，來提高經濟發展的效益和效率。為此我們就必須認真學習其他國家幾百年來在發展市場經濟過程中所取得的經驗教訓，特別是一些好的做法、好的組織方式和好的管理方式，并且結合我國的實際加以運用。正因為如此，我國有了股份制公司、股市、期貨、風險投資等等在市場經濟中產生的事物。

同時，更要堅持和不斷完善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保障社會的公平和公正，特別是要保障弱勢群體的合法權益，為此就一定要推進依法治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依法治國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正在向“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方向努力。從“有法可依”方面來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建立，我在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10年間，可以說參與了幾乎所有重要的經濟立法，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小企業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修訂）、《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修訂）等等。經濟法包括三大類別：一是規范市場主體行為的法律；二是規范市場主體之間關系的法律；三是規范市場競爭秩序的法律。三方面法律我國都已具備。但關鍵在于執法，而執法的關鍵則在于政府官員要依法行政，用俗話說就是依法治官。如果政府官員不能夠遵守法律，不能夠認真地執行法律，依法治國就落不到實處。

二、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是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

現在有一種誤解，說西方就是純粹的市場經濟，甚至有人說西方經濟學家是市場原教旨主義者，這種看法是片面的。薩繆爾森的《經濟學》是西方最權威的經濟學教科書，他在書中就明確指出：所有的社會都是既帶有市場經濟的成分也帶有指令經濟的成分的混合經濟。從來沒有一個百分之百的純粹的市場經濟。[1]

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和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在經濟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市場應主要發揮好促進經濟發展的作用，政府應主要發揮好保障公平公正的作用。而這兩只手之間誰強一點，誰弱一點，各個國家是不一樣的。

我們曾經研究過這個問題，大體上分為三種類型：第一類稱為盎格魯撒克遜模式，例如美國、英國等，政府對市場管得比較少一點；第二類稱為萊茵模式，例如德國、法國等，政府管得稍微多一點；第三類稱為東亞模式，例如日本、韓國、新加坡等，政府管得更多一點。我國政府管得比東亞國家又更多一點，政府對于市場一貫是處于強勢的。

由此可見，在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中，有一個“度”的把握問題。如果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與市場那只看不見的手配合得好，會收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能夠更好地促進經濟的發展。但是如果配合得不好，市場的效率就會下降，而政府的公信力也會受到損害。因此十八大報告將這個關系作為核心問題提出來，是具有重要意義的。

三、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必須解決好三個問題

1.更加尊重市場規律

盡管政府的宏觀調控是必要的，但是不應違反市場經濟的三個基本規律。

（1）不應違反價值規律。政府補貼和限價都只能是必要時的權宜之計，不可能也不應該作為長期的政策。

例如前幾年我國對汽油限價，有時比境外便宜，外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到我國著陸都要求加油。這不僅擴大了需求，導致供求關系更加緊張，也造成了經濟利益的外流。

補貼也是如此，幾年前豬肉一度漲價，實際上這是市場供求關系發生了變化。在市場經濟中，只要豬肉漲價自然就會刺激農民養豬的積極性，不需要政府大量補貼。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只需要補貼城市中的低收入人群，因為低收入人群的承受能力確實有限。如果補貼給生產者（養豬的農民），會過度刺激豬肉的供應，也等于政府補貼了所有的消費者，包括從外國到中國來的消費者。實際上，補貼給生產者的結果，會促使豬肉供應超過需求，導致價格下降。這時候不但增加了財政支出，反而使得有些養豬農民的利益最后受到了較大的損害。

（2）不應違反供求規律。市場需求不是由主管部門官員主觀預測和臆斷來確定的，而是由市場的供求關系來決定的。

在這方面也有一個例子。本世紀初，有一次我到浙江調研，聽那里的同志說，當時他們從市場上感覺到電力缺乏，需要建設新的電廠。但是有關部門的官員說，按照彈性系數計算，我國的電力足夠了，不同意建。結果是杭州有的工廠由于缺電只能一周開四天工；有的居民家里空調因沒電開不了，夏天只好跑到防空洞里去避暑。這就說明我們官員的主觀臆斷，有時確實與市場實際需求嚴重脫節，這樣也會造成經濟效率下降。

（3）不應違反競爭規律。市場經濟是鼓勵競爭的，因為只有競爭才有進步，才能最后使消費者受益。顯然，已經占有市場的企業是不歡迎競爭的。以前有一種提法是“反對重復建設”，這是不對的，因為如果單純反對重復建設的話，就會限制新的競爭者進入。后來這個提法改為“反對低水平的重復建設”，這就對了。只要新的競爭者合乎條件，又具有更先進的技術和管理水平，就有可能迫使較差的、成本高的企業退出市場，最終使消費者受益。

在這個問題上，政府的關鍵作用就是要反對壟斷，鼓勵競爭。反壟斷不是一般地反對某個或某些企業占據壟斷地位，因為有些行業本身門檻就比較高，不可能讓很多企業進入，關鍵是要反對這些企業利用壟斷地位來謀取不正當的利益，這也是反壟斷法要加以制裁的。

2.改革審批制

我國是審批事項最多的國家，近年來雖然有不少改進（國務院發布了六次減少審批事項的規定），但是現在從中央到地方的審批事項仍然不少，有報道說超過1000項。

審批在不少情況下實際上是政府對市場的不公平。審批的權力在政府手中，批不批都由政府來決定，不批的原因也不一定告訴申請者。民間流傳一段俏皮話：“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有人加了一個橫批：“不服不行”。后來又有人加了個備注：“說你行的人要行”。

雖然不可能完全取消審批事項，但實際上有很多事項是不需要審批的，對市場自己能夠調節的、企業能夠自主的事項，審批只是強化了政府的權力，限制了市場的效率，同時也滋生了大量的腐敗。近年來建設、交通等部門腐敗事件頻出，當然有腐敗分子個人的因素，也有制度上給了他們機會的因素。

為此，要大力改革審批制，減少審批事項，必要的時候可以把審批制改為核準制或者備案制。所謂核準制，就是政府把條件公布出來，在規定的時間里答復申請者核準與否，如果不核準，應當說明原因；所謂備案制就是申請者報備之后就可以去做，出了問題政府再查處。現在我國有些備案制實際上還有點變味，備案后還要主管部門同意，實際上是變相的審批。要真正下決心改革審批制，就應當像鄧小平同志所說的，政府不應該管那些不該管、管不了、也管不好的事情。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真正地把政府和市場的關系處理好。我國政府機關歷經多次精簡，還是機構臃腫，人員眾多，主要是因為政府管事太多，只“精兵”而不“簡政”，肯定達不到精簡的目的。

3.加大對非公有制經濟的支持力度

盡管改革開放以后，中央不斷強調非公有制經濟的重要性，從對國民經濟“有益的補充”到“必要的補充”；再到十五大報告明確提出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十六大報告提出包括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在內的新的社會階層都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十七大報告提出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堅持平等保護物權，形成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競爭、相互促進新格局；在國務院頒布的“非公經濟36條”中提出了對非公有制經濟要“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十八大報告中明確提出：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這表明應當依照《憲法》和《物權法》在以下三個主要方面對待非公有制經濟。

（1）同等地使用生產要素。對非公有制經濟，在土地、資金（包括貸款）等等方面要一視同仁，這一點是很不容易的，因為過去盡管說一視同仁，但還是有“玻璃門”現象，國有企業在市場準入、政府補貼、銀行貸款等方面所得到的支持比非公有制企業要多得多。如果讓國有企業與非公有制企業同等地使用生產要素，將會大大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

（2）公平參與市場競爭。根據《物權法》的精神，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各種所有制經濟形成的市場主體都在統一的市場運作并相互發生關系，各種市場主體都處于平等地位，享有相同權利，遵守相同規則，承擔相同責任。應該允許不同所有制的企業公平地參與市場競爭，尊重市場的競爭規律，只有公平競爭才能夠使得那些成本低、效益好的優秀企業脫穎而出，使消費者最終受益，同時在股市中得到投資者的青睞，使得這些企業能夠以更低的成本融資，加速發展，同時也會給投資者帶來更高的收益。

（3）平等受到法律保護，這也是非常重要的。不管是公有制企業還是非公有制企業，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任何企業都不能用違法的手段侵犯其他企業的合法權益，這是我國《物權法》的基本原則。

十八大報告里還有一條是針對非公有制經濟講的，即加快發展民營金融機構，這也是首次提出來的。以前的提法是鼓勵民間資本參股中小金融企業，這次的提法不僅承認民營金融機構是合法的，而且還要加速發展。

我擔任中國民主建國會中央（以下簡稱“民建中央”）主席時曾經在2005年作過調研，提出要建立社區銀行，因為一方面民間有大量的資金沒有投資的出路，另一方面小企業需要資金又借不到錢（大銀行不愿意借貸給民營小企業，因為有政治風險和市場風險，交易成本又高），而社區銀行就可以為社區內的群眾和小企業服務。社區銀行最了解社區的情況，又沒有歷史包袱，要是有人失信在社區里是無法立足的。在美國就有大量的社區銀行。

辦社區銀行，要有兩個政策。第一，實行存款保險，使存款人放心。在美國，對10萬美元以下的存款戶是要強制銀行給上保險的，我國的存款保險從1993年開始提出，到現在還沒有實現，因為國有銀行不愿意因付保險費而增加成本。建議先要求社區銀行實行存款保險，大銀行可以暫緩實行。第二，允許適當提高存款利率和貸款利率，這樣才能吸引社區的人來存款。2005年民建中央在國內外作了很多調研，建議在溫州和天津先搞社區銀行的試點，但是由于當時條件不成熟，有關部門沒有同意。現在建立社區銀行的條件已基本具備，十八大報告提出加快發展民營金融機構，是一個很好的機遇。

綜上所述，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確實是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關鍵。期待在黨中央的領導下，能夠迅速地將十八大報告的精神化為行動，真正促使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1]薩繆爾森.經濟學（第18版）[M].蕭琛，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08：7.

Deepen Reform of the Economic Structure and Strike a Balance between the Role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at of the Market

CHENG Si-wei

（TheStanding Committee of the National People’s Congress，Beijing100805，China）

The core issue we face in economic structural reform is how to strike a balance between the role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at of the market，and we should follow more closely the rules of the market and better play the role of the government.First，the government should follow more closely the rules of the market，and not violate the law of value，supply and demand and competition.Second，we should advance the reform of the administrative examination and approval system，reduce the number of items subject to administrative examination and approval，and implement approval or archival filing management system in necessity.Third，we should strengthen suppor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on-public sector，and give it the equal right in terms of the usage of factors of production，the participation of market competition and legal protection.

deepen reform；government and market；market rule；approval system；non-public sector

F120.4

A

1007－8266（2013）04－0004－04

成思危（1935-），男，湖南省湘鄉市人，第九屆、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民主建國會第六屆、第七屆、第八屆中央委員會主席，著名經濟學家、軟科學專家和管理科學專家，國際金融論壇（IFF）主席，中國軟科學研究會理事長，中華職業教育社理事長，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管理學院院長、虛擬經濟和世界科學研究中心主任，華東理工大學名譽校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等多所高校和研究機構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領域為化工系統工程、軟科學及管理科學，近年來致力于運用復雜科學的方法研究中國的改革與發展問題，努力探索及闡明虛擬經濟的特點與發展規律，并積極研究和推動風險投資在中國的發展，被譽為“中國風險投資之父”，在國內外期刊發表學術論文近300篇，出版著作25部，主要代表作有《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研究》、《成思危論金融改革》、《成思危論風險投資》等。

林英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