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赫
(河海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210024)
司法是人類創立政府之后用以定紛止爭、懲治犯罪的手段,也是人們對自身價值追求與個體行為能力的有限性發生不可調和的沖突時而不得不作出的選擇,被譽為“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而刑事司法價值觀決定和支配著刑事司法改革目標、內容、原則的確定和改革的實施,可以說,刑事司法改革的實踐進程中,無處不充斥著各種價值的沖突及選擇。刑事司法承擔著揭露犯罪、懲罰犯罪,保障社會安全的使命,同時,隨著刑事司法的不斷發展,參與訴訟的公民的利益也被納入刑事司法的職責范圍,也就是說,刑事司法在注意控制犯罪以保證社會安全的同時,也必須兼顧公民自由和權利的保障。一邊是代表社會安全利益的犯罪控制,另一邊是代表公民個人利益的訴訟參與人的權利保障。在刑事司法改革的實踐進程中,必然面臨各種價值之間的選擇,因此,受國情及社會現實狀況的影響,對多元價值的輕重衡平也在不斷發展,這種發展體現為訴訟模式的轉變和演化。從這個意義上說,刑事司法改革實踐進程的本質,就是不斷地進行價值選擇,不斷地調整這多元價值構成的訴訟模式格局的過程。
自上個世紀80年代起,在我國社會轉型、體制轉軌的背景下,中國刑事司法領域也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改革運動。在這個過程中,司法機關按照自身的實踐需求,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內,對刑事司法領域的各個不同的環節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法學理論界則基于獨特的分析視角,對刑事司法改革不同層面的理論問題展開了廣泛而熱烈的研討;社會民眾也對刑事司法改革的未來寄予了強烈的期待。然而,司法改革究竟應該如何在多元價值背景下選擇和衡平成為決定改革方向的根本之源。然而在實踐領域,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三機關從自身利益出發,在不同的價值觀指導下在各自的能力范圍內展開改革,不同的價值趨向及其為實現這些趨向的功能設置導致刑事司法改革的開展不夠系統,更多的是零敲碎打。而在學術領域,部門法學更多地賦予法學研究以實用性和功利性的考慮,以推進立法和改進司法作為研究的歸宿,走進了“對策法學”的桎梏之中。在這一“對策法學”的影響之下,法學者以成為司法機關的“咨詢委員”和立法決策機構的“立法顧問”,作為自己法學研究事業處于巔峰狀態的標志,對于司法實踐中出現的問題,往往先是一番批判,然后提出一堆“立法建議”,重心不是在解釋和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反復設定疑問,引導出富有見地、切合我國司法實踐的新思想和新理論。在這種氛圍之下,學術界的研究成果很難為司法實踐提供有益的指導。
考察司法實踐部門和學術界對于刑事司法改革的思路和路徑,不難發現,更多的是在走“制度范式”的路子。即發現司法實踐中某項制度存在問題以后,開始對這項制度進行批判,并積極地尋求新的制度取而代之,通過移植或者是創制,確立一項新的制度,然后推而廣之。這種司法改革路徑的選擇,有其特殊的社會條件作為支撐,當時我國的法制建設非常落后,基本上處于百廢待興的狀態。同時,“制度范式”路徑也能滿足改革者們功利性的心理和較快速度獲得司法改革效果的期盼,因為一項新制度的確立本身就是一個成就,而且有些時候還能產生一些立竿見影的效果。在這里,我無意對“制度范式”的司法改革路徑進行批判,只是想進行一些理性的思辨。“制度范式”的研究思路,給人一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感覺,難以形成系統化、體系化的司法改革成果,致使很多好的制度因為沒有好的司法環境而難以發揮應有的價值,而從觀念、理念層面出發進行追本溯源的探究,在形成一些共同的認識或者價值觀之后展開的司法改革,就能克服“制度范式”研究思路的不足。因為,刑事司法改革目標、內容、原則的確定和改革的實施,受刑事司法價值觀的決定和支配,通過系統的價值比較、權衡或選擇之后,在相對統一的價值觀念指導下進行的刑事司法改革,自然會有水到渠成的效果。同時,“徒法不足以獨行”,一項制度的價值也不可能一經確立就自然發揮出來,一項制度價值的發揮,與制度本身的好壞有關,但與實施這項制度的人也有著密切的聯系,所以,制度的建設重要,制度下人的建設也同等重要,甚至具有更重要的意義。其中,人的建設需要更長的周期和更多的投入,從這個層面我們也能更好地理解司法改革是一個宏大的社會系統工程、一個長期的任務。正是因為制度下人的建設沒有得到與制度建設同等的重視,制度下的人出了問題,立法者以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程序正當價值觀為指導制定的法律,執法者卻從自身利益出發,以懲罰犯罪、實體真實價值觀為指導去執行,在此情形下,法律制度的價值在司法實踐中當然難以發揮,甚至是事與愿違。因此有必要從價值判定的角度對司法改革的路徑進行一些反思和總結,對今后的改革之路進行有益的探索。
1979年刑事訴訟法確立的刑事訴訟結構的特點,有學者將其總結為三個方面:一是控、辨、審三方分立,構成刑事訴訟構造的主體;二是控辯雙方既對立又統一,決定兩者特有的法律關系;三是控審雙方既配合又制約,形成特有的相互關系[1]。這種刑事訴訟構造既不同于糾問式訴訟模式,也不同于職權主義訴訟模式,有學者將這種刑事訴訟模式稱為強職權主義訴訟模式[2]。在強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之下,公權力十分強大,其運作難以受到有效的監督和制約,而被追訴人的私權利則處于遭受公權力單方進攻的狀態。我們可以說,強職權主義訴訟模式與懲罰犯罪和實體真實司法價值觀相對應。1979年《刑事訴訟法》頒布前,受“法律虛無主義”思想的影響,社會陷入無序的狀態,刑事司法百廢待興,犯罪在性質上日益嚴重化和數量上明顯增加,于是,維護現存的政治、經濟制度和社會秩序與安全的需求就十分強烈,國家、社會及其一般成員都期望刑事司法能在懲罰犯罪方面發揮作用。在此情形下,國家、社會及其一般成員懲罰犯罪的刑事司法價值取向就逐步成為主導。
基于這種懲罰犯罪的訴訟價值設計的訴訟模式的最大缺陷就在于輕視訴訟的程序正義因素,因此其訴訟模式發展方向可能背離基本刑事訴訟原理。依據刑事審判原理的要求,刑事訴訟構造應當是“等腰三角形”結構,控辯雙方兩造對抗,法官居中裁判。也就是說,刑事審判應當符合法官中立、控辯平衡的要求。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吸收了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部分內容,將法官由積極問案的角色轉變為消極聽案的角色;改革的案卷移送制度;增強了庭審中的對抗性等等。遺憾的是,在我國刑事訴訟中,控辯平衡無論是從理念上還是從制度上都沒有得到確立,辯護律師的調查取證權受到立法的重重限制,檢察機關的客觀義務雖然在立法上有規定,卻并沒有真正落實,再加上實踐中辯護律師閱卷難、會見難,導致控辯平衡成為不可企及的夢想,故更談不上控辯雙方擁有平等的影響法官裁判的機會;控審之間合作有余、制約不足,法官中立性難以保證,立法所規定的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在訴訟任務上的一致性,導致法官與檢察官之間天然的親近感,對檢察機關提起公訴的案件,法院為了自己不承擔打擊犯罪不力的責任,為了避免檢察機關因無罪判決而受到錯案追究,更容易作出有罪判決,而對作出無罪判決則慎之又慎,同時檢察長還有權列席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對案件的討論。因此,可以說,在我國目前的刑事訴訟中,法官不中立,控辯不平衡,使得刑事審判嚴重背離了最基本的刑事訴訟原理。
而刑事訴訟的最基本原理是自刑事訴訟出現之日起就體現了程序正義的獨立于實體的價值判斷,即不管實體正義如何,只有程序首先本身正當,方能維護基本人權,實現公平正義。程序正當最早出現于1354年英王愛德華三世第二十八號法令中:“未經法律的正當程序進行答辯,對任何財產和身份的擁有者一律不得剝奪其土地或住所,不得逮捕或監禁,不得剝奪其繼承權和生命。”[3]這一原則經過歷代國王的反復確認,到14世紀末成為英國立憲政體的基本標志,其核心價值在于防止政府的專制。隨著英國殖民者來到美洲大陸,程序正當思想被帶到了美國。1791年,美國通過了憲法前10條修正案,其中第5條規定:“非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4]程序正當的基本含義包括:“(1)任何人在被證明有罪之前推定為無罪;(2)任何人的身體、住所、財物不經法定程序不得被搜查、扣押或受侵犯;(3)在刑事程序中不得被迫自證其罪;(4)被告人享有律師幫助權,如果被告人無錢聘請律師,需為他指定一名律師;(5)被告人有權知道被指控的性質、內容和理由,且享有公正的陪審團迅速、公開審判的權利;(6)提出公訴要求證據證明該案件達到不容合理懷疑的程度,這一責任在起訴方;(7)被告人的同一罪行只能被審判一次。”[5]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的基本出發點是崇尚個人自由,強調人權至上主義,認為人類擁有某些與生俱來的基本權利,公權力不能侵犯這些權利,否則,公權力應當被撤回。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以“有權向不偏聽不偏信的裁判所和正式法院陳述案情;有權知道被指控的事由(事實和理由);有權對控告進行辯解”[6]為基本特征,強調“非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以及程序規則應當被嚴格地遵守,盡管事實被發現或者證據被取得,但如果在這個過程違反的程序規則,也會因為手段不合法被視為不正當而受到諸如排除之類的責罰。
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的基本理念包括[7]:(1)刑事訴訟制度之所以可信賴來自其效率的見解是錯誤的,刑事程序于保障無辜者及使有罪者得到有罪判決兩方面均應同等重視。就真實性與效率之間的關系而言,則重視案件質量上的保障。(2)當面臨個人與社會、國家之間的沖突時,選擇限制政府官員權力。(3)提出“法律上有罪”,并以此論證無罪推定。即使在收集與調查證據之后發現被告實屬為犯罪人,也不得因此即為有罪判決。必須由適格審判者斟酌各種程序規則,以判斷法律上是否應宣示有罪判決。是否判決有罪,不僅是犯罪事實問題,尚涉及許多法律規則,而后者更有待正式的審判程序來解決。(4)法律的目的在于實現正義,而平等則是正義理想的前提。刑事司法程序應當為被追訴人提供一些有效的防御機會,使被追訴人不至于遭受國家追訴機關的單方攻擊,實現控辯上的平衡。(5)對刑事制裁是否具有統制社會的功能,抱較消極的評價。認為所謂公正的罪責宣告與處罰,不過是一種由自以為是的社會施加懲罰于心理及經濟上已成為殘廢者的殘酷偽善真實;信賴處罰可以代替教育及預防的功能,又是一種錯誤。因此,對國家官吏權力運作無法賦予太多信任,而應予監督與限制,以保障刑事制裁過程合乎公平、公正與合理之目的。
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以人權保障觀念為基礎,以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為本位,強調刑事司法程序應追求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訴訟權利的保障,對公權力的運行設置嚴格的程序,防止公權力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訴訟權利的肆意侵害。認為訴訟程序規則本身具有制裁性,對于違反訴訟程序規則進行的訴訟行為以及由此產生的結果,將得到否定性的法律評價。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從被提出起,就得到了很多人的追從,它使正義以看得見的方式被實現,合理地限制了公權力,并使之沿著法律的軌道運作,使處于刑事司法程序中的被追訴者得到人道的對待,使刑事司法程序綻放出正義的光芒。但是,面對恐怖事件、惡性犯罪等問題,公權力因為受到過多的限制而暴露出打擊犯罪不力的缺陷,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因此也遭受詬病。尤其是來自實體真實司法價值觀的批判,一個確實犯罪的人,如果僅僅因為國家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行為違反訴訟程序規則而被判決無罪,是難以被社會大眾所接受的。
正是認識到了程序正當的獨立價值,2012年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對舊《刑事訴訟法》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做了大量的體現程序正當價值的修正。無論是確立了證據中排除合理懷疑和證據需符合合法程序否則排除的證據程序合理規則,還是在立案偵查階段提前了辯護人的介入階段和補充了辯護律師的正當程序權利,以正當程序價值為載體的人權保障價值凸顯了其優先地位,與此相對應,訴訟模式也從單純的職權主義向混合主義轉型。
雖然程序正當的刑事司法價值得以確立和發展,然而在這個進程中一直存在著對單純強調程序價值觀的反動與懷疑。這體現了刑事司法價值判斷過程中一個永恒的問題:作為確定具體刑事訴訟路徑的根本前提,實體正義價值觀與程序價值觀的關聯和衡平應如何確立。實體真實司法價值觀強調刑事訴訟的目的在于查明實體真實,正確適用刑事實體法,只要是對發現案件事實有利,至于采用何種手段去發現則可以放在次要的位置,即使是違背程序規則查明的案件事實或者獲得的證據等,也會因為這些事實和證據對實體真實這一目標有用而被保留。程序正當司法價值觀則以“有權向不偏聽不偏信的裁判所和正式法院陳述案情;有權知道被指控的事由(事實和理由);有權對控告進行辯解”[6]為基本特征,強調“非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美國憲法第5條修正案),以及程序規則應當被嚴格地遵守,盡管事實被發現或者證據被取得,但如果在這個過程違反的程序規則,也會因為手段不合法被視為不正當而受到諸如排除之類的責罰。強調實體真實,意味著實體應凌駕于程序之上,程序對于實體來說僅具有工具意義,只要能夠發現實體真實,可以不計違反程序的后果;而追求程序正當,必然使發現實體真實的活動受到嚴格的程序限制,已經進行的訴訟行為可能因為違反程序規則而被否定,勢必加大了發現實體真實的難度。因此,在進行刑事司法改革的過程中,必然會遇到實體真實與程序正當兩價值的沖突。例如,建立在程序正當價值基礎之上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要求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的證據,必須由法定的機關依據法定的職權和程序取得,否則,將導致已經取得的證據不具有證據能力。這一規則,必然會抑制發現實體真實的活動,加大發現實體真實的難度。考察我國刑事訴訟立法,程序正當相對于實體真實來說,經歷了僅具有工具性價值到逐步獲得獨立價值的過程,這一點可以從目前的刑事訴訟立法中得到證明,如“嚴禁以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凡經查證確實屬于采用刑訊逼供或者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的方法取得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再如“第二審人民法院發現第一審人民法院的審理有違反下列法律規定的訴訟程序的情形之一的,應當裁定撤銷原判,發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既然程序正當有時可能對實體真實的發現不起任何作用,有時甚至會延緩實體真實的發現,那么,為什么還要堅持程序正當呢?首先,基于“尊嚴理論”[8]248-250。正當的程序通過確保訴訟各方對裁判制作過程的參與以及對裁判結果的積極影響,使他們的人格尊嚴和自主意志得到保障;正當的程序通過使參與者各方受到平等的對待,確保人格尊嚴和主體地位得到尊重等等。其次,保障司法的公信力[8]250-253。相對于不公正的程序而言,公正的程序更有可能使那些利害關系人接受和尊重裁判結論,并從內心里對判決表示出信服;正當的程序可以發揮一定的吸收不滿、減少抵觸情緒的效果;正當的程序還可以使社會公眾對司法裁判的過程和結論產生認同感。可見,程序正當能夠發揮實體真實無法替代的價值,應當成為刑事司法的價值取向之一;同時,實體真實的價值也不應當被忽視,它也具有程序正當所無法取代的作用。因此,實體真實和程序正當都應當成為刑事司法追求的目標。但是,當兩者發生沖突的時候,如何進行選擇,依然是刑事司法改革應當厘清的問題,必須提供一個可供參考的標準。
最低限度的程序正當應當具備以下六個方面的要素:一是允許那些其利益可能受裁判結果影響的人,有充分的機會參與案件的裁判過程,并有效地對裁判者的裁判結論施加積極的影響;二是案件的裁判者應當在控辯雙方之間保持不偏不倚的中立地位,不使任何一方對其公正性產生合理的懷疑;三是控辯雙當應有平等的機會參與裁判過程,從而獲得平等地影響案件裁判結論的機會;四是裁判者的裁判結論應有充分的證據加以支持,并經過充分的論證和裁判理由說明;五是裁判者的裁決應當及時地產生;六是裁判者應當對案件給出一個終局的裁判結論[8]240。只有刑事司法程序滿足這些最低限度程序正當的要求,才能保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格尊嚴得到承認和尊重,裁判的過程和結論得到社會公眾的信任和尊重。否則,裁判的過程或結果的公正性將會受到質疑。在我國刑事司法實踐中,有些制度的構建以及規則的設置已經突破了最低限度程序正當的要求,嚴重地影響著刑事司法裁判的公信力和權威性。例如,法院裁判案件的行政化現象、控辯之間的嚴重不平衡、被告人如實回答訊問義務等等。因此,在刑事司法改革過程中,實體真實和程序正當發生沖突的時候,雖然不能一味地將程序正當價值凌駕于實體真實價值之上,但是在權衡之時,至少應當將對最低限度程序正當的尊重作為標準。
與此相適應,混合訴訟模式作為中和程序正義與實體正義兩種基本價值的訴訟模式,應是我國未來的發展方向。混合式訴訟模式為了改變只強調實體正義價值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中公權力過于主動、對人權保障不力的狀況,吸收和借鑒了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有益部分,在保留職權主義因素的同時,加強了當事人主義因素。
當前中國社會處于轉型期,價值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一方面,鑒于目前嚴峻的社會形勢,國家維護穩定的壓力依然很大,懲罰犯罪以維護社會公共安全和秩序的需求依然十分強烈;另一方面,隨著人類社會民主、文明步伐的不斷深入,世界性人權保障趨勢的影響,人權保障問題也成為當今社會普遍關注的焦點問題,任何侵犯人權的事件一經曝光便會遭到社會大眾的一致譴責。因此,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均被視為刑事司法的價值,并逐步將兩者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隨著人權保障在刑事司法中地位的不斷上升,原來以認識論為基礎的實體真實司法價值觀開始遭受來自程序正當價值的批判,于是程序正當開始被立法確認。也就是說,我國目前應當堅持的刑事司法價值觀是: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確認程序的獨立價值,注重程序正當。受這種刑事司法價值觀的影響,我國刑事司法的目的應當是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以社會控制為基點的強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和以被告人利益為基點的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顯然也不能實現上述訴訟目的。因此,我國刑事訴訟模式需要走混合式的道路,但是這種混合式不是我國當前的以強職權主義為基調的混合式,因為當前訴訟模式的種種缺陷表明,其也不能實現我們預設的訴訟目的。我們應當選擇的混合模式是:吸收和借鑒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有益部分,弱化我國目前刑事訴訟模式中的強職權主義色彩,在公權力之間相互制約的同時,發揮訴權制約公權力的作用,實現控辯之間的平衡,確保法官的中立,使刑事審判按照刑事審判原理的要求運行。在這個過程中,當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發生沖突時,應當堅持人道主義底線,本著對人性最起碼的尊重為標準進行選擇;當實體真實與程序正當發生沖突時,應當以對最低限度程序正當的尊重為標準進行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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