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巨華
摘 要:佟振保和拉爾夫神父分別是中國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與澳大利亞長篇小說《荊棘鳥》中的男主人公。兩個人物都具有良善、道德的“表”象,但也都具有卑劣、自私的內心。“表”與“里”的矛盾構成了他們性格的二重性,使兩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背景的作品在刻畫人性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關鍵詞:佟振保;拉爾夫;人性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03-0155-02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在1944年創作的,是其中篇小說的經典名作。至今,它仍以作品對人性的深刻挖掘而受到持續的關注。
澳大利亞女作家考琳·麥卡洛的《荊棘鳥》1977年一經發表即成為風靡全球的暢銷小說。兩位不同時期、不同國度、不同背景的女作家在各自作品中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具有重要意義的男主人公形象,其對人物性格鞭辟入里的描寫使人物形象深刻、現實。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佟振保與《荊棘鳥》中的拉爾夫神父有很多相似之處。這兩個人都是“正統”人,而且都具有性格的二重性。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振保是“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學位,非但是真才實學,而且是半工半讀赤手空拳打下來的天下。”[1]253振保完全憑自己的努力獲得了社會認可的地位,他“整個地是這樣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1]253既然是“中國現代人物”,這個“中國”就意味著在思想上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國傳統觀念的影響;同時又是“現代人物”,因為出國留過洋,他眼界開闊,渴望得到熱烈自由的愛情。這種傳統與現代、保守與開放,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矛盾,這樣的矛盾在振保身上不但沒能完美地統一起來,反而導致了他人格的分裂。作者在作品中逐漸揭掉了戴在振保臉上的面具,一絲一層地透入他的內心,可以發現虛偽、欲望和痛苦的掙扎,這是在道德層面的煎熬,也是中西文化扭曲結合的結果。
《荊棘鳥》中的拉爾夫神父則具有著值得任何人稱道的優點,他受過良好教育,并有英俊的外表。“他是上帝的得意之作,在上帝創造萬物中,如此慷慨地賜予是寥若晨星的。”[2]68作為一個神職人員,他身上時刻顯現著上帝的榮耀和神性的光輝。但他卻并不完全相信上帝,他說:“我確實抱有懷疑。有思想的人為什么不懷疑呢?這就是我為什么常常感到空虛的原因。”[2]70因著這點空虛,他的人性閃現了。他遇到了梅吉,并不可遏制地愛上了她,然而最終仍為了權力離去。這是對神職社會的巨大諷刺。
這兩個主人公的性格都具有明顯的二重性,“表”的和“里”的。表面上,他們都真誠、正統,待人接物得體到位。可向內探去卻是另一番場景,情愛、欲望,甚至卑劣正啃食著他們的內心,他們在理智與情感、權力與欲望中博弈,終于被人性的分裂撕扯成碎片。
究其原因,我們不能不從他們的出身說起。振保和拉爾夫家世平庸,振保“出身寒微”[1]253,而拉爾夫也“并非出身于富有之家”[2]69。正因如此,兩人日后的成就全部來自于個人的不懈努力。所以,他們要比任何人都更加珍視來之不易的地位和成就。振保出國留學是自己爭取來的,否則“怕就要去學生意,做店伙,一輩子生死在一個愚昧無知的小圈子里”[1]253。因此,當他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下天下后,他心目中便自然生成了屬于現在這個階層的道德標準。這個標準是他達到高一層次的重要標志,他無法放棄這個全社會公認的標準,因為他無法放棄自己奮斗至這一層次的艱苦歷程。這個標準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擇偶標準,即“圣潔的妻”[1]253的標準。所以盡管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肉欲,但卻從未想過要娶一個放蕩自由的情婦為妻。
拉爾夫神父的生命歷程就是不斷奮斗向教會上層攀爬的歷程。他從小接受成為一個教士的教育,在這條路上向前走下去是他畢生的信念與追求。從本質上說這種信念與上帝無關,與信仰無關,只與他本人心中對權勢、地位的渴望有關。所以,當成功突然降臨的時候,他不可能因為任何原因、任何人而放棄他一生的追求,盡管他的愛情一度占了上風。他的奮斗歷程并非一帆風順,他曾經因得罪了主教而被下放到偏僻的基蘭博。為了權力和榮耀,他不得不學會逐漸培養自己的心機,以便能夠離開充滿“塵灰、暴熱和蒼蠅”的地方,向教會的權力中心靠近。“他克制著自己,使臉上不露出怨恨的神色。這個教區是他培養自我克制的好地方。假如有朝一日他有機會擺脫他的脾氣給他招來的默默無聞的處境,他不會再這樣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了。但要是他善用心機,能打好手中的牌,那這位老太太或許就能使他如愿以償的。”[2]66如此處心積慮地向既定目標邁進,正是他從普通家庭走向上流社會的必經之路。
正是因為兩位男主人公相似的平凡出身、相似的艱苦奮斗歷程,以及現實生活與愛情之間難以調和的矛盾,因此在對待戀人上都經歷了一見鐘情、痛苦掙扎、背叛出賣的過程。
兩位男主人公都對女主角一見鐘情。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振保第一次見到嬌蕊時“心中只是不安,老覺得有個小嘴吮著他的手”[1]256。這源于他接受過西方的教育,“他喜歡的是熱的女人,放浪一點的,娶不得的女人。”[1]257而這些恰是嬌蕊的特點,她熱情、自由、不受約束,完全符合振保對女人的審美要求,因此振保對她可謂一見鐘情。可她已經是別人的太太了,不是道德要求的好妻子人選,這恰是振保痛苦的源頭。
拉爾夫神父第一次見到梅吉時,梅吉才十歲。“她是他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甜美、最可愛的小姑娘了。”[2]88梅吉身上有一種吸引拉爾夫的東西,自始至終沒有變過。梅吉的母親菲奧娜對此疑惑不解:“我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瞧上了你什么。……不管他看上了你什么,那是在他頭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看上的,這種魅力一直使他著迷。”[2]471拉爾夫曾說過:“我一直愛著的是她身上那些富于女子氣質的東西。”[2]392
振保和拉爾夫在遇到心上人之后都經歷了內心痛苦的掙扎。振保在理性和情感之間徘徊。盡管他喜歡熱情的嬌蕊,但這不符合他的“正途”的道德規范,不是他要創造的“對”的世界。他一方面刻意躲避,一方面又千方百計給自己找可以和她在一起的理由。“她有許多情夫,多一個少一個,她也不在乎。王士洪雖不能說是不在乎,也并不受到更大的委屈。”[1]261振保的想法猥瑣卑劣,他認為“一個任性的有夫之婦是最自由的婦人,他用不著對她負任何責任。可是,他不能不對自己負責。……他不能對不住當初的自己。”[1]262這種對待情感的自私、陰暗的想法與他所謂“光明磊落”的為人處世之道形成鮮明的對比,使他始終在道德與情愛之間掙扎。
“從拉爾夫的一生看來,他長期處于人格分裂狀態之中。”[3]71他一生都在權欲和愛情中掙扎。他懷疑上帝、拷問自己,但最終不能走出野心和欲望的怪圈。拉爾夫內心巨大的掙扎有兩次,第一次源自瑪麗·卡森的全部財產,這是他離開基蘭博的唯一機會。盡管最終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內心卻并不平靜,“他是問心有愧的。這是一種負擔。拉爾夫神父幾乎舉不動步去握那只骨節嶙峋、污跡斑斑的手,但是紅衣主教的頭腦占了上風。他熱烈地抓住了那只手,臉上含笑,心里極為痛苦。”[2]203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卑劣、丑惡,他的內心承受著痛苦的煎熬,只是這種掙扎持續的時間并不長,甚至只有幾秒鐘,因為拉爾夫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二次掙扎源自于梅吉,也幾乎陪伴了拉爾夫一生。這是神性與人性的交戰,盡管人性曾有片刻的勝利,但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拉爾夫一直試圖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掩蓋自己對梅吉的愛戀,甚至把這種想法灌輸給梅吉。他的野心占有了他,梅吉“可悲地成了一個第二位的人”[2]471。在梅吉長大成人后,教士的神圣和男人的欲望讓拉爾夫糾結,直至他死時方才醒悟。
振保的糾結來自于道德與情感的對立,也就是“對”的世界與“不對”的世界的二元對立。而拉爾夫的糾結來自于權欲與情感的對立,也就是圣職的要求與人性的欲求之間的對立,即神性與人性的二元對立。
振保經歷了內心的掙扎終于說服自己可以和嬌蕊“睡覺”了。此后的每一天振保都活在快樂之中,一種無聊的、無須負責任的快樂。然而,當嬌蕊真愛上了振保,并準備和士洪離婚的時候,振保震驚了。他感到恐懼,“他和嬌蕊不過是逢場作戲,一種情感的消遣,一種本能的宣泄。”[4]168當事情發展到將會“毀了他的前程”時,背叛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他怯懦地住進了醫院,并給出嬌蕊冠冕堂皇的分手理由:“我不能叫我母親傷心。”[1]268這種虛偽很快被嬌蕊看透,她走了,“一句話沒說”[1]269。
拉爾夫對梅吉的出賣是他的權欲和野心作祟的結果,盡管這種行為讓他自己都感到不齒、并心存愧疚,但他依然毫不猶豫,他對梅吉說:“我把你出賣了,我的梅吉,以一千三百萬銀幣把你賣掉了。”[2]193在經歷了內心痛苦掙扎后,拉爾夫的“出賣”本身已顯得輕松自如,他甚至還“微微一笑”[2]193。
可以說,初遇是造成他們痛苦的根源,掙扎是矛盾性格的撕扯過程,而背叛和出賣是人格分裂發展的必然結果。兩位女作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詮釋著相同的主題:人性的“表”與“里”、情感在欲望面前的柔弱和不堪一擊。所不同的是振保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社會的產物,《紅玫瑰與白玫瑰》故事本身沒有權欲和政治的復雜爭斗,振保的生活環境也僅局限于他工作生活的小圈子。作者用冷峻的筆墨塑造了振保這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形象,在揭示其虛偽自私和內心世界時,毫不留情,整篇作品流露出“對男性的深刻失望”[4]167和對人性墮落的辛辣諷刺。作者對振保沒有同情和憐憫,只有深刻的揭露。它是張愛玲“冷眼看世界”的一部力作。
拉爾夫是出現在澳大利亞廣闊天地里的人物,是西方社會信仰中的虛幻世界與現實世界矛盾的產物。拉爾夫對權力和榮耀的渴望以及對上帝的種種疑問都充滿了現實意義。在拉爾夫與梅吉相戀的40多年間,經歷了曲折漫長的思想磨礪過程,有得到權力和榮譽時的喜悅,有背叛和出賣時的內疚,有思念戀人時的痛苦,不一而足。考琳·麥卡洛以憐憫的筆調描述了拉爾夫神父的一生,人物形象復雜、生動,故事引人入勝,作品具有強烈的內在沖擊力。拉爾夫在臨死前最后一刻終于想通了一切,安然離去,并埋在了他愛戀過的德羅海達,這讓作品感人至深,其中充滿了作者的人間情懷和悲憫氣息。
參考文獻:
[1]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
[2][澳大利亞]考琳·麥卡洛.荊棘鳥[M].曾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8.
[3]張燕.《荊棘鳥》中拉爾夫神父人物研究綜述[J].湖北省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04,(3).
[4]沈慶利.巫女的眼光[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姚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