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經濟下的壟斷與規制研究

王 雪

(南京財經大學國際經貿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曠日持久的微軟公司壟斷案終以2001年微軟公司和美國司法部向聯邦地方法院提交的一份庭外和解協議而劃上了完整的句號。協議中，微軟公司將面對至少5年的懲罰性措施，以削弱其壟斷地位，增加行業的競爭性。但就該不該審判微軟公司，該不該分割微軟公司，經濟學界發出了不同的聲音，討論十分激烈。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不支持分割微軟，認為這種壟斷是暫時的;曼昆認為壟斷與競爭不能同時存在，主張反微軟壟斷;張五常教授表示贊成競爭，不反對以競爭的方法爭取壟斷;格林斯潘也公開支持微軟公司，認為壟斷激活了經濟。但美國政府依據傳統的競爭和壟斷理論，認為微軟公司的壟斷力量壓制了競爭，阻礙了創新，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堅決分割微軟公司。

傳統的經濟理論認為，壟斷廠商通過限制產量，提高價格(高于邊際成本)來獲取超額利潤，造成了無謂損失，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但是，微軟公司的情況并非如此，它是通過網絡外部性引致的正反饋效應形成的市場獨占局面。自20世紀90年代，網絡經濟的出現及其發展，應將這種壟斷置于新的理論框架下來思考。同時，政府也應該以區別于傳統的政策來規制網絡經濟下的壟斷。

一 網絡經濟下壟斷形成的原因

(一)網絡外部性引致的正反饋效應

網絡外部性是指隨著使用同一產品或服務的用戶數量變化，每個用戶從消費此產品或服務中所獲得的效用變化。用戶效用隨著采用相同產品或服務的用戶的增加而增加的現象，可以看作一種需求方規模經濟。它使得該產品的價值不斷增大，從而吸引更多的用戶，達到一定的臨界量，就會產生正反饋效應。正反饋機制發揮作用，不斷強化和放大原有的發展趨勢，形成無法逆轉的必然，使強者更強，弱者更弱［1］。最終，在這種作用下，該種產品的市場占有率迅速提高，壟斷力量隨之越來越強大。例如，微軟的WINDOWS系統就是以略低于蘋果公司MACINTOSH系統的價格，獲得了最初的需求方規模經濟，并在正反饋機制的作用下獲勝。

(二)對消費者的鎖定效應

當從一個系統轉移到另一個系統的成本非常高時，消費者便不愿意轉移到替代商品中去，就會面臨經濟學中所謂的鎖定現象。產生這種鎖定效應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轉移成本，另一個是路徑依賴。例如，一個消費者從一種計算機操作系統轉換到另一個計算機操作系統時，不僅要購買相關的網絡產品、相關軟硬件等，還要付出學習成本，而這些都是轉移成本。所謂路徑依賴就是，事物一旦進入某一種路徑，由于規模經濟、學習效應、協調效應、適應性預期等因素，導致事物沿著既定的方向不斷自我強化。消費者在購買網絡產品時往往會產生路徑依賴。

(三)規模經濟

網絡產品的初期開發主要以投入知識和高技術要素為主，研發過程中不僅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本，還要承擔失敗的風險，這一切造成了巨大的固定成本。但是，一旦開發成功，復制成本是相當低的。當產品大量生產時，固定成本被分攤，加上低邊際成本，使得平均成本不斷降低，經濟效益不斷提高，市場份額也不斷擴大。首先搶占市場的企業，也可能采取一體化或者控制渠道的措施，這就構建了新廠商進入市場的一大壁壘，而進入壁壘是形成壟斷的重要因素。

二 網絡經濟下壟斷的新特征

在網絡經濟條件下，信息技術產品成為市場上的主導性產品，從而技術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決定性的要素。而技術創新是信息技術發展的核心，也就是說，網絡經濟的核心是技術創新。擁有了創新技術，加之專利制度的保護，企業就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技術壟斷。由這種壟斷的“贏家通吃”又可以使得企業獲得規模經濟，規模和技術又可相互加強，企業從而建立起壟斷。但這種壟斷是暫時的，因為信息市場開放程度遠比傳統市場高，進退幾乎無障礙，競爭機制易于發揮，定會出現質優價廉的新信息技術，很快占領市場，從而淘汰舊的技術。正如保羅·克魯格曼所說，“‘通吃’只是暫時的壟斷，一旦別的好東西降臨，它就會消失”。從摩爾定律中可見，信息技術“更新換代”的速度是相當快的，壟斷者憑借核心技術獲得的壟斷地位是稍縱即逝的，不穩定的。

由此可知，網絡經濟中的壟斷和競爭是并存的，產品之間的競爭必然會導致壟斷，而壟斷產生的同時又無法避免激烈的競爭，二者相互加強，呈現出競爭性壟斷的市場結構。“即市場的開放度越高，競爭就越激烈，技術創新的速度也就越快，所形成的行業壟斷性就越強，集中度也就越高;而壟斷性越強，集中度越高，市場競爭反而越激烈。”［2］

三 網絡經濟下壟斷的績效

(一)低價、高產，消費者福利增加

在傳統經濟理論中，存在資源稀缺，成本和供求決定價格，處在壟斷地位的廠商為了獲取超額利潤，往往采用限制產量，提高價格的方式。這種壟斷扭曲了消費者的購買選擇，部分社會資源被限制，因此產生了凈損失。但在網絡經濟的條件下，壟斷廠商沒有動力，也沒有能力減產并提高價格。這主要是基于以下兩點:一方面，信息產品具有高固定成本、低邊際成本的特點。當產品大量生產時，分攤在每一單位產品的固定成本就變得很少，即平均成本隨著產量的增加而不斷減少。從而，企業不會選擇限制產量。那么，壟斷廠商會提高價格嗎?答案同樣是否定的。因為壟斷廠商提高價格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沒有競爭者的威脅。然而，在網絡經濟下的壟斷是競爭性壟斷，處在暫時壟斷地位的廠商，隨時隨地都面臨著競爭，所以只有保持低價格才能保持有利的競爭地位。另一方面，由于網絡經濟自身的一些特點，占有壟斷地位的廠商總是希望其產量盡可能地滿足所有市場需求，以獲取最大規模的網絡效應。因此，生產者沒有限制產量的動機，因為一旦限產，產品的網絡規模就會變小，其價值就不會繼續增加，對消費者的吸引力就會下降，這并不利于生產者。總之，在網絡經濟下，壟斷者不再限制產量、提高價格，而是不斷向消費者提供質量更優、價格更低的產品。

(二)促進技術創新和市場競爭

傳統經濟學理論認為，壟斷市場結構下，企業可以通過掠奪性定價等手段獲取高額利潤，因而沒有足夠的動機去進行技術創新。相比較而言，網絡經濟下的競爭性壟斷市場結構更有利于進行技術創新。首先，信息和知識這種資源具有共享性，企業無法獨占;其次，市場進入和退出幾乎沒有障礙，隨時面臨著競爭和被淘汰，企業不敢坐享其成。這樣，網絡經濟下的壟斷企業就有足夠的激勵開展研發活動，保持創新的勢頭。并且，只有有實力的壟斷企業才能為新技術的研發提供巨額的資金，并能承受研發失敗的風險。如果研發成功，在滲透定價策略下，企業很快能獲得規模經濟，這又為企業進行技術創新積累了資金，二者有相互加強的趨勢。技術創新的速度越快，也就意味著市場競爭越激烈。新技術也可能為小企業提供成長為大企業的契機，從而加劇市場的競爭程度。可以說，網絡經濟下的壟斷并沒有抑制技術創新，反而加速了技術創新的速度，同時加劇了市場的競爭［3］。但我們也應該看到，在技術進步越來越快，新技術縮短了產品的生命周期，使產品更新換代的速度越來越快，企業的一部分投資并不能收回，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技術創新的積極性。在前面投入的成本收回之前，企業是不愿意研發新技術的。

(三)網絡外部性或致市場高效率

網絡經濟下的壟斷績效與網絡外部性和兼容性也有著直接的關系。一般來說，網絡外部性很強，市場競爭就激烈，一些企業無力負擔，就會退出市場，從而就會形成獨家壟斷，這是社會最優狀態。但如果是生產成本較高的企業通過網絡外部性獲得壟斷地位，就會造成市場的無效率。如果是生產成本低的企業壟斷市場，就可能導致市場的高效率［4］。網絡的兼容性，使相關網絡的消費者增多，導致消費者福利增加。

四 網絡經濟下的企業行為

在傳統經濟下，由于資源的稀缺性使得成本和價格成為競爭的關鍵，壟斷企業通過控制產量提高價格的方式攫取消費者的剩余。而在網絡經濟下，信息已不再是稀缺資源，企業間的競爭也成為了技術和標準的競爭［5］。雖然網絡外部性可以使一個企業在市場上占據壟斷地位，但這不意味著企業不會通過壟斷行為打壓潛在的競爭對手，因為這是一個競爭性壟斷的市場結構。

(一)滲透定價和捆綁定價

最初為了贏得較大的市場份額，以獲取較大的網絡規模，企業往往采用滲透定價策略，即設定最初低價，以便迅速深入地進入市場，從而快速吸引大量的消費者。捆綁定價是指將兩種或兩種以上的相關產品，捆綁打包出售，并制定一個合理的價格。例如微軟公司將IE與Window 98瀏覽器捆綁，并以零價格附隨出售。不可否認，這兩種策略都暫時增加了消費者的福利，但同時也阻礙了其他潛在競爭者的進入，也就限制了市場的競爭。從長期來看，最終也將阻礙技術進步，損害社會的福利。

(二)兼容策略

在網絡經濟中，如果企業在標準爭奪中失敗，除了選擇繼續更好的技術創新，但這往往需要太大的投入，最好的方法就是尋求與現在的標準兼容。這時，占有壟斷地位的企業就憑借其優勢實施利己的策略行為，如收取高價的兼容費或者不允許其他產品兼容。這種行為無疑是有意設置了進入壁壘，阻礙其他企業進入，妨礙市場競爭。

(三)市場鎖定策略

由于轉移成本的存在，消費者容易被壟斷企業鎖定。企業可以趁機向消費者索要高價以獲取更高的利潤，因為消費者對產品的需求彈性很小。但同時，由于潛在競爭者的存在和擴張市場的需要，實際上企業并沒有提價。但不管怎么樣，鎖定效應使得壟斷企業擁有很大的網絡規模，為企業實施策略性行為奠定了基礎。

除了以上幾個方面，還有其他策略性行為。有些行為雖然短期有利于消費者福利的增加，但卻損害了其他競爭者的利益，長期也不利于社會福利的提高。

五 網絡經濟下政府對壟斷的規制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網絡經濟下的壟斷與傳統經濟下的壟斷有著巨大的區別，這就要求政府進行對壟斷的規制時，采取與傳統經濟下不同的政策和方法。

(一)網絡經濟下壟斷的判定

政府對壟斷進行規制，首先要判定出網絡經濟下的壟斷。首先，市場結構通常采用市場集中度，也就是市場占有率來反映。如果只采用市場結構來判定壟斷，那么將會損害消費者福利和市場績效。因為在網絡經濟下，由于需求方規模經濟和鎖定效應的存在，出現市場占有率較高的企業是必然的。其次，若只采用市場績效來判定也是不盡人意的，因為績效好的未必是壟斷企業，并且用什么標準衡量也存在爭議。最后，采用市場行為判定壟斷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若企業采取掠奪性定價、搭配銷售等行為，不僅表明其壟斷地位，而且直接構成濫用。所以，網絡經濟下應該同時采用市場結構、市場行為和市場績效三個標準來判定壟斷。

(二)調整規制目標和規制對象

傳統經濟學中，政府反壟斷的目標主要是限制壟斷地位，維護競爭者權益。但在網絡經濟下，壟斷企業隨處可見，并不斷向消費者提供質優價廉的產品，如果限制壟斷地位，就意味著對規模經濟、技術創新的抑制。所以，政府反壟斷的目標應該轉向維護市場公平競爭、促進技術創新和維護消費者權益。凡是在市場上不斷進行技術創新，不損害消費者利益并遵守競爭秩序的企業，政府都不應該設置障礙。網絡經濟下出現競爭性壟斷的市場結構是必然的，但這種壟斷沒有使得競爭程度減弱，也沒有損害消費者的福利，反而更加促進了技術創新，加劇了市場競爭。因此，政府真正要規制的不是壟斷結構，而是濫用市場權力的壟斷行為，它包括以謀求高額利潤為目的的一系列活動。這些壟斷行為降低資源配置的效率，損害其他競爭者的利益和消費者的福利［6］。

(三)建立新壟斷衡量指標體系，加強國家間合作

因為網絡經濟下產品的市場結構本身就是競爭性壟斷的，所以傳統經濟學下用來判斷壟斷程度的指標已經不適用于網絡經濟條件下的壟斷判斷，取而代之的是企業行為。雖然傳統的反壟斷法中存在判定企業壟斷行為的指標，如掠奪性定價、捆綁銷售等，但這些行為在網絡經濟下的性質和合理性也都發生了變化。如今還沒有明確的判定指標，這就需要政府根據網絡經濟的特點來建立一套新的壟斷衡量指標。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信息資源在全球范圍內自由合理流動，跨國壟斷也成為必然，這就要求各國在反壟斷過程中加強合作。各國達成協議，不能只把本國的經濟利益放在首位。中國在反壟斷過程中，要注重保護市場競爭環境，鼓勵企業創新和積極參與全球的壟斷性競爭。

通過以上理論的分析，讓我們重新審視微軟公司壟斷案:微軟公司通過技術創新獲得的市場的壟斷勢力，以及這種競爭性壟斷市場結構都是網絡經濟下不可避免的，也無法消除。而微軟公司在獲得壟斷地位后濫用權力，破壞市場的公平競爭，這就違反了美國的反托拉斯法。因為在網絡經濟下形成競爭性壟斷的市場結構是必然的，并且這種市場結構既能增加消費者福利又有利于促進技術創新和市場競爭，所以我們在反壟斷中更應該關注的是市場行為，而不是市場結構。當然，政府對壟斷的規制也應該是置于壟斷、競爭和技術創新相互激發和促進的網絡經濟環境下進行，而不是一味地用傳統經濟學的理論來判斷和處理，否則，只會導致不當的行為產生。

［1］盛曉白，韓耀，徐迪，等.網絡經濟學［M］.北京:電子工業出版社，2009.

［2］李懷，高良謀.新經濟的沖擊與競爭性壟斷市場結構的出現——觀察微軟案例的一個理論框架［J］.經濟研究，2001，(10).

［3］周邵東，朱乾龍.網絡經濟下壟斷的動態效率探析［J］.南方經濟，2006，(11).

［4］杜云.網絡經濟中的壟斷與公共政策分析［J］.當代財經，2006，(3).

［5］張銘洪.網絡經濟下的反壟斷與政府管制［J］.管理世界，2002，(6).

［6］石俊華.網絡經濟視角下的壟斷與中國反壟斷改革［J］.河北經貿大學學報，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