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燕
民國時期桂東北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現象探析
秦海燕
民國時期桂東北瑤漢民族相互融合,自然融合的因素較多,瑤族“漢化”與漢族“瑤化”的互化情況較為明顯,促進了民族團結與進步。其原因在于相互雜居是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的社會基礎,農耕文化是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的經濟基礎,而文化認同是瑤漢民族相互融合強有力的紐帶,以及相互通婚為瑤漢民族相互融合創造了良好條件。
民國時期 桂東北 瑤族 漢族 相互融合
瑤族和漢族是桂東北的兩大民族,自秦始皇統一嶺南、修筑靈渠以來,漢族祖先的一部分就陸續移居桂東北,瑤族是繼漢族之后較早進入桂東北的民族。自隋唐以來,兩族就毗鄰而居甚至交錯雜居,在經濟文化上有密切聯系,盡管剝削階級制造民族隔閡、歧視和仇恨,但是瑤漢之間的接觸卻日益密切,地域上相互雜居,經濟文化上密切交往,民族間互相融合,逐漸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一瑤漢民族關系的顯著特點。對廣西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現象的探討,對鞏固廣西的民族團結,維護社會穩定和祖國統一,促進各民族共同繁榮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桂東北地區,自隋唐以來瑤漢民族就雜居相處。《宋史》卷四百九十五《蠻夷列傳三》載:“廣西所部二十五郡,三方鄰溪峒,與蠻瑤夷蛋雜處。”這種雜居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由點到面、由平原到山區逐步拓展的過程,到了清代后期,瑤漢雜居的局面更為擴大,興安瑤族“與民雜處”[1],“灌陽民七蠻三,散處歸化上下二里”[1],這里的民人都是指漢族人。富川縣是一個典型的瑤漢雜居的民族聚居區,明清以來民間就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民人(指漢族)在中央,瑤人住兩旁;富川立城好,兩邊白水(指東邊西邊瀑布)流。”[2](P44)這是瑤漢雜居現象的真實寫照。
在形成了共同生活地域關系的基礎上,桂東北瑤族與漢族的經濟、文化聯系日趨密切,在相互交往的過程中出現了互相“融合”的現象。至民國,隨著兩族雜居的擴大及經濟文化交往的頻繁,“融合”范圍更廣、程度更深。對于瑤漢相互“融合”的史實,史料記載頗多。例如,大瑤山,由于瑤山內瑤漢民族錯落相處,在長期的相互影響之下,則瑤漢民族之間,或因某個民族的少數人遷居于另一族的住區或村落中,或因婚姻關系,年長月久,就逐漸習慣了另一族的語言風習,這種長期趨于一致過程的結果就是融入另一族之中。如某些人原是瑤族,后來逐漸遷來的漢人在當地占了多數,原住該地的瑤族,習慣了漢族語言、風習,其子孫后代,便同漢族一樣。漢人融入瑤族的也有,某些人原為漢族,但遷入瑤山后,其語言、風俗、宗教信仰等,都與當地瑤族完全相同[3](P279)。其他各縣對瑤漢相互融合的史實也有記載,如(民國二十九年)《平樂縣志》載“查本邑瑤壯兩族戶口本不止此數,但因與漢族同化已久者,自忘其為瑤族、壯族,外人幾難于辨”[4](P73);恭城瑤族自治縣,“在文化落后之石盆瑤、五排瑤,亦漫漫乎與漢族無異”[5](P31)。民族間的交往“融合”是雙向的,瑤族在融入漢族的同時,漢族也融入了瑤族之中。《灌陽縣志》載:“保良樹的唐、包、陳、潘、蔣姓瑤族,始祖原居廣東欽州,后經湖南、四川等地遷到灌陽,原非瑤族,后來才編戶入瑤。新圩鄉洪水箐和新街鄉烈溪澗村也屬于編戶入瑤的漢族。”[6]民族學家指出:“民族既是比較穩定的人們共同體,又是不斷變動的實體,在歷史發展過程中,一個民族或其中的一部分人由于遷徙、戰爭或其他政治、經濟原因,喪失了原來的特點,而融合于其他民族之中,是屢見不鮮的。”[7](P444)
瑤漢相互“融合”,瑤中有漢,漢中有瑤,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從瑤族姓氏上的多元化可以明顯看出這種格局,如富川縣平地瑤中既有李、唐、盤、奉、鄧、黃、蔣、周等傳統瑤族姓氏,也有鐘、莫、陳、張、王、劉等漢族或壯族常見姓氏[8]。聚居在荔浦、平樂等地的民瑤四大姓氏雷、鄧、周、蘇是一個瑤族姓氏與漢族姓氏的結合體。灌陽的白領瑤又稱四姓(袁、梁、侯、羅四種姓氏)瑤,都屬于典型的漢族姓氏。鐘山縣平地瑤共有30個姓氏,其中既有盤、黃、李、鄧、趙等傳統瑤族大姓,也有蘇、林,謝、鄒等漢族姓氏[9]。瑤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格局的形成,是瑤漢相互“融合”的結果。
桂東北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的時間較早,自然融合的因素較多,瑤族“漢化”與漢族“瑤化”的互化情況較為明顯,在瑤文化中融入了較多的漢文化成分,在漢文化中亦融入了一定的瑤文化成分,你中有我,我有中你,相互滲透。
民國時期桂東北瑤漢民族相互融合,其主要原因是:
1.相互雜居是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的社會基礎。
從歷史上看,民族雜居局面的形成,是促進各民族之間經濟和文化的直接相互滲透,最后達到融合的有利條件。如果兩個民族毗鄰而居或相互雜居,這樣他們在日常生活與經濟活動中就有了相互交往、廣泛接觸的機會。而如果兩個民族的成員在居住上相互隔離,那么他們之間的交往也就缺乏基本的條件。可以說居住格局的形式將直接決定著民族之間交往的程度,具體體現民族之間相互接觸的條件和深度。桂東北瑤漢雖各聚族而居,不相混雜,但在瑤族聚居的周圍常有漢人居住,有的甚至瑤漢兩族共居一處。尤其是明清以降及至民國時期,隨著瑤族居住的穩定及漢族大量遷來,瑤漢兩族毗鄰而居或雜居的更多。瑤漢兩族毗鄰而居或相互雜居,為他們在日常生活與經濟活動中相互交往、廣泛接觸提供了機會,從傳播學的角度看,更有利于瑤族吞吐、吸納漢族先進經濟文化的輻射,加快民族間的經濟文化交流與“融合”。如富川縣澇溪、洋新是瑤漢兩族聚居之地,在漫長的歷史時期中,由于兩族共居一地,彼此間進行著廣泛的經濟文化交流。瑤族人民所使用的鐵制生產工具和打獵的獵槍大都是由漢族提供。漢族地區需要的某些物質則仰給于瑤族的供應,如生活用具木瓢,主要來源于瑤族聚居的村莊[10](P95)。解放前,荔浦縣清福鄉波興屯瑤族和長垌屯的漢族對面而居,相隔不到一里,相距之近,使瑤漢兩族人民來往頻繁,互相學習,取長補短[11](P45)。這些事實說明桂東北地區瑤漢民族毗鄰而居或相互雜居的居住格局,為兩族相互接觸創造了條件,加強了兩族間的經濟文化交往和相互融合,為兩族友好關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2.農耕文化是瑤漢民族相互融合的經濟基礎。
桂東北瑤漢民族都以農業為生,其經濟文化類型都屬于農耕經濟文化類型,這是瑤漢民族相互交往融合的經濟基礎。共同以農業為基礎,為瑤漢人民提供了經濟生活中廣泛接觸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如漢族的犁、犁耕、牛耕等先進生產技術,可明顯提高勞動生產效率。其傳至瑤民那里,對瑤民產生強大的吸引力,促使瑤人向漢人學習此種技術。但每個民族都有各自的優點,馬克思說:“古往今來,各個民族都在某些方面優越于其他民族。”[12](P194)如瑤族的竹編工藝及土特產如香菇、干筍等的栽培、加工經驗等都值得漢族學習,這樣就使瑤漢民族之間客觀上存在著相互依存、互通有無的經濟聯系。此外,在商業經濟領域,瑤漢民族也存在互補傳遞關系,漢族的商業經濟比較發達,而瑤族的商業經濟受到輕視,這就使瑤漢民族在商業經濟領域中形成了一種互補關系,需要交換勞動成果,互通有無,這在一定程度上對瑤族自給自足的傳統經濟結構也起到了平衡作用。
總之,在經濟領域無論是農業還是商業,瑤漢民族間都是相互依賴、相依共存的,這種經濟聯系把瑤漢民族緊密聯結在一起,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這是促進瑤漢民族融合的一個重要因素。誠如學者陳育寧所說:“這種民族間的經濟聯系正是把各個民族緊密聯系起來的紐帶,由此而使得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諸方面的聯系越來越密切。可以說經濟的發展和交流是形成中華民族凝聚力的核心。”[13](P142)
3.文化認同是瑤漢民族相互融合強有力的紐帶。
任何民族都是負載著某種文化的人們共同體,當民族間相處和交往時,不同民族文化類型之間就會發生碰撞、接觸和交互影響。長期以來桂東北瑤漢民族通過文化上的碰撞、接觸和交互影響,使兩族之間增加了了解,密切了兩族關系。民國時期,兩族文化互動的范圍更廣、程度更深。瑤族和漢族在文化上的互動和認同表現在各個方面:在經濟生活中,瑤漢兩個民族都是以農耕為主的民族,農耕民族的最大特點是希望社會安定,他們需要依賴土地生存,只有社會安定有序,才能有效地進行生產活動。因此,兩族對于農耕文化的認同極易融通。在風俗習慣上,瑤漢兩族相互影響,求同存異。在語言文化上,不少瑤人兼通桂柳話、粵語等,而漢人中兼通瑤話者也不乏其人。在宗教信仰上,瑤漢兩族都流行對自然的崇拜和祖先崇拜,同時還信仰道教。民國時期瑤漢民族通過多層面的互動,其經濟文化聯系得以加強,為民族間相互融合奠定了基礎。
4.相互通婚為瑤漢民族相互融合創造了良好條件。
關于瑤漢通婚,論者多持否定或懷疑的態度,比如“一般不與外族通婚”,“瑤民幾乎不與漢人通婚”,解放前兩族“基本上不通婚”等等。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很有考察的必要。不可否認,解放前瑤漢兩族通婚不多也不普遍,但絕不是“瑤民幾乎不與漢人通婚”,也不是“基本上不通婚”。雖然由于資料所限,筆者不能對民國時期桂東北瑤漢通婚情況進行量的統計,但從許多文獻記載中,仍可發現不少解放前兩族聯姻的情況。“在瑤族《過山榜》和石牌條文中都規定瑤人不許和漢人通婚。但是,時至今日,過山瑤尤其是板瑤,事實上他們與漢族通婚,已經是極其平常的事。不過他們只許招入贅婿,而不把女嫁出瑤山外之漢人罷了。現在的長毛瑤,雖不愿與山外人通婚,但事實上仍不免有贅漢人或漢化壯人為婿的。在平南羅香一帶的坳瑤,不僅許多瑤女都贅漢人為婿,而有少數漢女亦嫁瑤人為妻”[14](P32-44)。金秀羅香鄉的坳瑤與漢、壯兩族通婚,已有百年的歷史,不僅有漢女嫁瑤男的事,而且有瑤女嫁給漢人為妻的”[3](P341-342)。富川縣“居住在山上的保慶人(漢族)在婚姻上已和瑤族通婚,風俗習慣、語言也有變化。解放前三十年,保慶人和瑤族已形成了通婚”[10](P160)。荔浦縣清福鄉瑤族“在婚姻上,漢族男的到瑤家入贅的很多,也有女子嫁到瑤家的,他們嫁來以后,改穿瑤裝”[11](P246)。
從以上羅列的部分實例來看,雖然由于各支系居住環境及風俗習慣的差異,在婚姻方面的限制松嚴不同,與漢族通婚的比例及數量也不一致,但瑤漢通婚已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不過,也應該看到瑤漢兩族的婚媾以通常形式出現得較少,較多的是以招贅尤其是瑤女贅漢男的形式出現。這種社會現象與當時的社會歷史及自然地理環境等密切相關。婚姻直接與族體繁衍有關,瑤族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為了種族的延續,對通婚作出了一些保護性的措施,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通婚率,或婚姻以較特殊的形式出現,但絕不能據此而錯誤地認為兩族人民“基本上不通婚”。
族際通婚是測度民族關系的一個重要指標之一。民族間的通婚是民族關系融洽和諧帶來的結果,同時族際通婚又可通過結婚后雙方家庭的相互往來,反過來增進民族間的交往和友誼,促進民族融合,如瑤漢通婚后在裝束上“漢化”或“瑤化”的現象便是通婚帶來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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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唐兆民.瑤山散記[M].桂林文化供應社,1942.
秦海燕 河池學院政治與法律系 講師 碩士
(責編 樊 譽)
※ 本文為2010年度廣西教育廳科研項目“互動和整合——近代廣西民族團結研究”(項目編號:201010LX474)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