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對近代中國城市布局的影響

徐 峰

徐 峰 貴州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副教授

近代以來，伴隨著社會經濟政治等領域的變革，中國的城市發展開始了近代化的道路，即城市化在艱難中緩慢起步。城市化的啟動需要滿足一些條件，一些對城市發展壯大效果明顯的因素往往受人注意和重視，一些制約城市發展的方面卻易于受人忽略和輕視。我們習慣的說法是，工商業發達就導致城市化；反之，工商業萎縮，城市化便停滯。這里我們只注意到城市化的動力，而沒有注意到城市化所受到的制約。這種制約來自農業生產部門。

一

鴉片戰爭前，清政府每年財政收入的70%以上來自農業生產領域[1]。美國學者德·?！ょ杲鹚挂舱J為：“二十世紀以前，實際上整個中國經濟全部都是農業部門。其他部門不是為農業部門服務，就是從它那里取得原料?！盵2]這種實際情況使農業的生產力水平決定了中國能有多少城市人口或非農業人口。工商業能夠發展到什么程度最后也要取決于農業生產力的發展水平。不但如此，非農業人口會集中到什么程度，城市如何分布，城市規模大到什么程度，也要取決于農業生產力。

有清以來，中國創造了以少量耕地養活三至四億人口的記錄，不過這里的養活指的是一種最低的生活狀態，基于中國人堅韌的民族體格。在西方來華傳教士看來，“他們（指中國的農民）能夠承受疲勞的工作，能夠容忍變質的食品以及有毒的細菌”，如果換成是美國人在此環境中生活，只要一年時間，其中25%的人就會死去[3]。整體而言，中國近代農業的發展程度還極為有限，只能說它勉強地維系著中國為數眾多的人口，使之不至于因為人口與食物的矛盾過于凸顯而激起社會的震蕩。

但是，即使維持最低的生活水平，相較為數眾多的人口數量，農業的發展仍舊顯得薄弱，因為米糧的供應比較緊張，需要各地調劑或者外來的輸入。清初，中外貿易中國進口的貨物中米占大宗，而且清政府對米之入口，“獎勵尤甚”，“蓋江浙各省，人口繁殖，供給不多。而暹羅米價甚低。故清廷為救濟災荒，平準米價計，對于米之輸入，特別提倡”[4]。江浙一帶是中國商品經濟較為發展的地區，脫離農業勞動的人口數量多，本地農業生產力相對也較為發達，但是遠不夠養活本地的人口，需要外力的接濟。至20世紀二三十年代，江浙地區每年需要向外國購入1200—2000萬石的糧食，因為長江七省每年收獲不夠自足[5]。此外另一個需要外力接濟的是東南一隅的福建。道光年間，“內地下游之福州、漳、泉一帶，本地產谷無多，向賴臺米接濟”。福建不僅從臺灣輸進大米，也從其他臨近省份輸入糧食，光緒年間“（閩省）本年各屬旸雨尚屬應時，收成亦稱中稔。惟山多田少，就地出產米谷不敷民食，向須仰給鄰省”。農業本有良好基礎的內陸省份湖北在發展過程中也曾受到米糧匱乏之憂。1896年3月28日巡視西域吏科給事中高燮曾上呈光緒皇帝的奏疏上這么寫著：“湖北近省數府人煙稠密，本地所產之米不敷本地之食，向賴接濟。湖南凡下游之米運至漢口者，不敵湖南之一二，約計逐年米價每石均在二千上下。乃自上年以來，湖南被災，顆粒不能入境。而湖北本地自去年夏秋之交天氣亢旱，收成歉薄，低洼之處復被水淹，荒歉情形較甚往年數倍?！盵6]湖北本身所具有的農業條件相對來說是較好的，由于“數府人煙稠密”本地所產之米“不敷本地之食”，原先可以得到臨近省的米糧調劑，但是由于“湖南被災”，自身也受到旱澇之災，荒歉情形尤為嚴重。本來中國近代的農業很脆弱，各區域間互相調劑糧食余缺，只是基本上滿足了近代中國人口數量的增長，但是由于近代城市的發展非農業人口數量的增加及農業自身基礎設施條件的薄弱，城市的發展受到了來自農業方面的制約。

二

如果在中國地圖上，上從北京起，沿太行山脈向南，經過鄭州、宜昌、常德、寶慶、梧州到欽州畫一條線，中國的主要農業區都在此線右邊，而中國的絕大多數城市恰好也在此線右邊，且分布在這些農業區內。這充分反映了農業對城市分布的影響。城市是非農業人口集中居住的地方，這里有政府機構的官員衙役及為之服務的人員，還有數量不等的從事手工業生產及商業活動人員，他們都脫離了農業生產勞動。在農業社會，城市的建立必須考慮到城市與糧食市場距離的遠近，那就是城市周圍應該有一個向其提供糧食的農業區域。在工業化還沒有起步或者發展還不充分、鐵路還沒有大面積興修的情況下，城市需要考慮一個很現實也很迫切的問題：怎樣輸入足夠且廉價的糧食以便供應城市的居民。鑒于農業社會交通運輸條件的有限，這個農業區域應該與城市離得越近越好。在通常意義上，無論城市的大小與規模，在它周圍，都有一個與之關系密切的經濟帶，或稱之為經濟圈，它們為城市提供所必需的糧食及農副產品，供給手工業生產不可缺少的原料。而城市則為之輸送各種生活日用品和勞動生產工具。從根本上說，影響近代中國城市的分布和規模的是糧食市場問題，也就是農業問題。有學者對清代自然經濟區內的城市數量分布做過統計，發現華北、華中、華南、西南諸經濟區的城市數量占據了清代城市總量的92%，而它們的地域面積僅為全國總面積的1/3強；剩下的東北、蒙古、西北、青藏四個經濟區占全國地域面積近2/3，城市數量只占到了8%[7]。在這些經濟區中，城市分布多寡的排列，恰好與中國封建社會地區經濟的開發、發展所走過的歷程相一致，即由黃河流域到長江流域，然后再至嶺南及珠江流域。

三

中國封建社會的城市大多出于政治和軍事的需要而建立，行政管理、屯兵戰守是城市的主要職能。明清時期開始，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城市的經濟色彩逐漸濃厚，但在城市的諸多功能中仍未占據主要地位。經濟功能在城市各功能中占據主導地位是在近代后逐漸完成的，不過城市的分布格局卻是在近代社會前，基于農業生產力的發展水平而形成的。在步入近代社會，城市的發展越來越受到工業、商業、交通運輸條件的影響，不過農業對城市發展的制約力仍在。在人口稀少、土地貧瘠的農業落后地區，工業和城市發展受到極大的阻礙和影響。西北廣大地區在近代城市數量少，規模小，工業薄弱，經濟落后，城市化水平低，這與西北土地貧瘠，農村經濟發展程度有限相關，因為在民國時期的西北城市經濟的發展始終受到農村經濟以及城鄉經濟聯系的制約。在民國二三十年代開發西北的熱潮中，當時人普遍的觀點認為西北礦產資源豐富，只是由于交通不便，所以其產品只能供給本地，不能運銷外面，這制約了西北的開發和西北城市的發展。不過，當鐵路延伸到西北后，并沒有如所想的那樣促進了西北城市的發展。比如，在鐵路未到達綏遠豐鎮縣（今內蒙古自治區烏蘭察布市的中南部）以前，大青山的煤還能運銷到豐鎮，在鐵路到了綏遠后，大同的煤反而內銷到綏遠。鐵路到了綏遠，大青山的煤反而更不易外運。這是因為，這些地方土地貧瘠，人們考慮的是一個起碼的生存糊口問題而非發展問題，所以農業生產力水平的低下制約了該地方資源的開發。有學者因而認識到：“開發交通固然是十分必然的，但是地方到底能否開發，還是根本的要靠農業。”[8]由此可見，即使在城市的發展逐步開始受到工商業乃至交通影響的近代社會，農村生產基礎的好壞，仍舊在某種程度上制約或限制著城市的發展。

[1]湯象龍.中國近代財政經濟史論文選[C].成都:西南財經大學出版社,1987.204.

[2](美)德·?！ょ杲鹚?中國農業的發展(1368—1968)[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1.

[3](美)E.A.羅斯.變化中的中國人[M].北京:中華書局,2006.25.

[4]侯厚培.五口通商以前我國國際貿易之概況[J].清華學報(第四卷第一期),1927,(6).

[5]錢實用.中國農業的“勞動不足”[J].獨立評論(第十六號),1932-09-04.

[6]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代奏折匯編——農業·環境[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405-674.

[7]陳樺.清代區域社會經濟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398.

[8]翁文灝.中國人口分布與土地利用(續)[J].獨立評論(第四號),1932-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