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每個清晨露珠落下,你是否想說一句“大地早安”;當每個母親送走孩子后,她是否想補上一句“路上小心”?
生活中,很多話來不及說出來,很多話忍著說不出來。
我想你。
我的太太去世了。大概是很早以前就走了,可是好像又并不久遠,我仍清晰地記得她下葬的那個時刻,那個細雨蒙住雙眼的場景。
太太是我外公的母親,但卻與外婆不合,外公外婆早早分開了。不過太太倒是住得離他們舊時的老房子很近。
印象中,太太并不友善。我隨外婆住,小小的心靈早就將善惡丑美的界線劃得清楚,和外婆不合的必定不是好人。于是,我討厭太太,我去踩過她的青菜地,拔過她的玉米苗,甚至還偷過她的柴禾、她的布鞋。
我是個頑童,一個自以為嫉惡如仇、有仇必報的大俠。
當然,這種頑劣的行為免不了長輩的一頓斥責。太太也罵,但她似總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漸漸長大了,搬到離老房子很遠的地方去念書生活。只有過年、喝喜酒這類的大事才會回到老房子那住幾天。
是不是長大了的緣故?我每每回到老房子,經過太太那里時,總生出份歉疚。
一次,我與表妹騎車路過,我下意識地往她住的圍墻里望,誰知正對上她那雙眼睛。她竟然趴在那圍墻上,看見我,眼神歡喜起來,好像就等著我似的。
她向我招手示意停下,我和表妹都停下了。她將手伸出欄桿,手心攥著的拳頭松開了,里面是幾顆大白兔奶糖,她向著我們的方向送近了些。妹妹已將糖果收下,利落地向太太道了謝。可我心中,不知怎的,有種生生被揪住的痛楚,我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我看著她手上年邁蒼老的皺紋,看著她總穿著的藍布底的布鞋,看著她佝僂著的身體像是蝦米進入熱鍋時那樣費力地弓著,看著她眼底含著的溫柔與渴望,我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她只是個年邁的老人,她一定希望她的后輩陪她安度晚年,她一定很寂寞。
我倉皇地逃走了。
她的葬禮在一個雨季,隨著鞭炮高升的凌空一嘯,她帶著這輩子飽受愛與痛的累累傷痕走了。
我再次經過她的住所時,里面堆滿了鄰居的雜物,連門板都擋住了,好像是要把她僅存的一點氣息封在那里。
是不是我早就該對她說句“我錯了,我想你”,是不是我這輩子都錯過了心中的這句話。我想,下次回到老房子時,我要對著她矮矮的墳墓,低低地說句“我錯了,我想你。”
(薦稿教師:張華中)
評點:鄭文龍
此文飽蘸了深切哀婉的脈脈親情,于質樸無華、如道家常的敘述中,將“太太”深沉的慈愛與“我”的矛盾復雜、追悔不及的追思哀悼之情以白描筆法、細節描寫娓娓道來,如泣如訴。文章語言真醇厚重,看似簡潔質樸,實可見功力頗深。其對于人物心理、動作的洞悉與描寫拿捏妥帖、老練圓熟,可謂善于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