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下午,我跟一位同事一起下班。我對圣誕這類洋節沒有興趣,所以絲毫未覺得有何特殊,同事卻很興奮。原來她精心為兒子準備了一個禮物,還要策劃一次“尋寶”。她將禮物藏在家中一個隱秘的地方,然后用紙條將兒子一步步引至寶物。兒子認得她的字,所以她請幾位學生幫忙書寫。幾張紙條上的字體都是陌生的,且各不相同——除了圣誕老人,誰有這樣的神力?第二天,同事告訴我,兒子最終找到禮物時,那種興奮和陶醉,她無法用語言描述。我想,這次“尋寶”,必將成為這個孩子最美好的童年記憶。
同事中有不少是小學生的家長,他們說大部分孩子都相信有圣誕老人,他們也就順著孩子,假托圣誕老人,準備一個精美的小禮物——讓孩子高興一下,何樂而不為?此時總會有人質疑:孩子遲早要面對真相,何必給他們編織童話呢?
是讓孩子們沉浸在童話世界的真善美中,還是告訴他們世界的真相,甚至教他們與童話王國迥然相異的叢林法則,及早學會自衛?
每逢此時,我就會想起一個故事。帕烏斯托夫斯基《金薔薇》中有一篇《夜行的驛車》,講述了一個關于安徒生的故事。安徒生告訴同行的三位姑娘,他曾做過這樣一件事:在樹林里的許多蘑菇下藏起一些精美的小禮物,如銀紙包著的一顆糖果、一小束蠟制的花、一枚頂針或一條緞帶。第二天,他把一個小女孩帶到這片樹林,于是她發現了這些可愛的小玩意,高興極了。他告訴小女孩,這些東西是小地精藏在那里的。這類可愛的舉動,讓孩子眼里燃燒起驚喜的“傻事”。但同行的一位神父義憤填膺,他指責安徒生欺騙了天真的孩子,犯下了大罪孽。
主張將童話逐出兒童世界的人,往往認為這樣做才是對孩子“負責”:孩子習慣了虛構的美好,有朝一日意識到圣誕老人、白雪公主只不過是想象中的人物,將如何面對現實?心靈柔軟而善感的他們,將無法面對又冷又硬的真相。他們只能成為現實里的“弱者”。
難道童年時遠離童話,遠離真善美,就能成為生活里的強者?強者之“強”,應該是堅強、強大,而不是強硬甚至冷酷無情。一個熱愛童話,相信小花小草、小貓小狗都有靈魂的孩子,不會殘忍地虐待小動物,長大了,也絕不會“與人斗,其樂無窮”。美國每年都有數萬志愿者幫助郵局,替圣誕老人給小朋友們回信和寄禮物,他們被稱為“圣誕精靈”。這項由美國郵政總局發起的“致圣誕老人的信”行動,已有百年之久。我相信那些“圣誕精靈”正是在圣誕老人的傳說里長大,他們在那些小小的禮物里體會到了溫暖的愛。成年后,圣誕老人消失了,但愛卻植根于他們的心靈,并通過信與禮物,在另一些幼小的孩子心里開出花來。
這就是童話的力量、愛的力量。新疆作家李娟曾回憶童年時外婆爬上學校六樓給她送早餐的情景。外婆出現在教室門外時,她感受到生命最初的、寬廣的安靜感:“在外婆給我帶來的一場又一場安靜之中,生命中的惡意一點點消散,漸漸開始澄明懂事起來。今天的我,似乎達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狀態,又似乎以后還會更加勇敢。”圣誕老人,正如同李娟的外婆。仁慈寬厚的長者的呵護和庇佑,照亮了無數孩子的寂寞童年,使他們成長為真正的“強者”,正如李娟所說,“最安靜與最孤獨的成長,也是能使人踏實、自信、強大、善良的”。
讓我們再回到安徒生的故事。對于神父的指責,安徒生這樣回答:“不,這不是欺騙。她會終生記住這件事的。我可以向您擔保,她的心絕不會像沒有經歷過這則童話的人那樣容易變得冷酷無情。”
美國新聞史上有一篇著名的社論,是對此類批評的更有力的回應。一百多年前,有一個小女孩寫信給《太陽報》報社,問世界上究竟有沒有圣誕老人。報社的編輯不但沒有瞧不起這個看似幼稚的問題,而且以頭版社論鄭重作答:
眼睛看不見的覆蓋著世界的大幕,不管有多大力氣的人,不,即使全世界的大力士一起上,也是拉不開的。只有信賴﹑想象力﹑詩﹑愛﹑愛情,才能在某一個時刻,把它拉開,看到大幕后面的﹑無法形容的﹑美好的﹑閃閃發光的東西。……讓我們高興的是,圣誕老人的確存在。不止如此,他大概永遠不會死亡。一千年以后,一百萬年以后,圣誕老人也會同現在一樣,讓孩子們的心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