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瑋新作《俄羅斯娃娃的秘密》敘述了“兩個德國女孩和家庭成員間的日常生活以及瑪婭爸爸的離家出走。”小說的最大矛盾是模范家庭中瑪婭爸爸的離家出走。但對于他的離家出走,小說中并沒有正面描述其出走的原因、經過和結果。小說重點敘述的是其出走后家人圍繞著這個矛盾作出的種種猜測和討論。對于矛盾產生的原因,矛盾制造者瑪婭爸爸居然這樣解釋:“我說不出理由為什么要這么做。可是,我想要這么做。”
故事并不艱深,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也沒有時下流行的噱頭,但這些因素并不妨礙作品被接受和理解。這個故事吸引讀者讀下去的,是簡單質樸的文字中透露出的深刻豁達的智慧,是單純真實的細節中流露出的深邃永恒的感情。作品超越了以往兒童小說對人物和事件直接進行善惡道德評價的方式,表現出某種對現代人精神生存狀態的哲學思考。這種滲透著對本體生存狀況的朦朧思考對于兒童讀者而言有著哲學啟蒙的意義。
馬克思說,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文學作品常常是作家借以思考各種社會關系的載體。作家在寫作活動中一直思考的問題和常人一樣,無非是“人與人的關系”、“人與自我的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家庭成員的關系是兒童最早接觸的社會關系,兒童與家庭成員的關系直接影響著其今后與其他社會成員的相處方式,影響著其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形成。《俄羅斯娃娃的秘密》正是選擇了這個最易于被兒童讀者接受的關系為表現對象,讓兒童讀者了解基本的社會成員相處的理念和方式。
小說講述了夏洛特和瑪婭兩個女孩截然不同的家庭故事。夏洛特家有很多奇怪的習慣和規定。孩子和父母間可以直呼其名;父母會在夏洛特需要的時候和她認真談話;夏洛特的父母單獨享受自己的個人假期,有自己的“安靜角”。夏洛特的媽媽甚至認為,吵架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瑪婭一家三口的生活則如同瑞士鐘表一樣準確而機械。瑪婭的父母從不吵架,許多年來一直按照熟悉的生活節奏生活著。他們相敬如賓,小心謹慎地維護著家庭關系。為了愛情,有時還會像好萊塢的演員一樣認真表演一番。
兩個孩子認為家庭成員關系松散的夏洛特家最有解體的可能,夏洛特曾因此而擔憂與恐懼。但最終出現問題的卻是看似幸福的瑪婭一家,瑪婭的爸爸居然毫無預兆地離家出走了。他把手機留在家里,向公司請了三個月的長假,義無反顧地離開與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人去單獨旅行。震驚的瑪婭媽媽和錯愕的瑪婭習慣了原有的生活,她們無法接受和理解瑪婭爸爸的行為。正是這個大家不愿意接受的事實讓所有人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每個人除了擔當應有的社會角色外,有沒有考慮過“我還是誰”?
所有的思考并沒有因為讀者對象的生理和心理年齡的局限而簡化程序和內容,沒有因為寓教于樂的理由而摒棄其嚴謹與嚴肅。深厚的文學素養和藝術功力讓作家借助夏洛特的哲學教授父親、瑪婭的鄰居米勒先生等成人與孩子們的對話,借助一個每一層都不相同的俄羅斯娃娃讓那些晦澀的問題變得清晰明了,顯而易見。讀者會和夏洛特一起發現,“我們所看到的,其實只是表面的那個人。那個人不一定是他的全部。每個人的心里還藏著很多別的東西。可他們不是俄羅斯娃娃,我們沒辦法把他們一層一層打開來。這是一個很大的遺憾。”面對這個遺憾,我們能做的不是敵視與防備,而應當學會理解與尊重,“人和人之間,即使是最最親近的人,互相也應該留出一點時間和距離。”俄羅斯娃娃里最中央的那只小鳥不僅完成了傳遞瑪婭爸爸書信給瑪婭的任務,更讓每個人知道,“我們每個人的心靈里,都隱藏著一只夢想的小鳥,它渴望藍天,渴望獨立地、自由自在地飛翔。我們應該愛護它,給它一個飛翔的機會。”
《俄羅斯娃娃的秘密》雖然沒有皆大歡喜的結局,但小說依然帶給讀者一種喜悅。這種喜悅并非來自于獲得正確價值判斷的快感,而是來自于對答案探尋的感知和認知過程。整個閱讀過程中,讀者在作家的引領下,用抽絲剝繭、層層推理的方式理解了那些在兒童眼里混沌深刻的哲理。細膩、嚴密而準確的邏輯表述和推進讓讀者如同在進行一場思維縝密的智力游戲。如果從兒童文學陪伴兒童精神成長的意義上來考量《俄羅斯娃娃的秘密》,這部作品顯然超越了以往兒童小說對人物和事件進行道德評價的終極目標,顯現出哲學啟蒙的意識和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