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1996年第一次上自然課開始,我從事科學教育研究已經16年;2000年我參與蘇教版小學《科學》教材的編寫,一晃也已經12年了。我到全國各地上過不少示范課,做過不少專題講座,也發表過不少專業文章,2008年被評為“江蘇省特級教師”,可是仔細回顧自己的研究歷程、提煉自己的教學主張還是去年的事。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反感教學領域中,那些“××語文”“××數學”之類的表述,輪到自己來總結自己的主張了,我陷入了困惑。為此,我特別請教著名特級教師路培琦老先生,誰知老人家毫不猶豫地指出,一個人的一切行為一定有個指導思想和根本理念,作為特級教師,一定要知道自己教學行為背后的理論根源,一定要有屬于自己的話語體系。
是啊,雖然不一定用什么專有名詞來標注自己屬于某個流派,但自己一定要說得清楚自己的教學研究的精神實質吧。于是我靜下心來,整理自己十幾年來的教學案例和各種講座錄音,以及數百萬字的發表和未發表的文字,對自己成長歷程中的學習經歷、課堂探索和理論總結作了深刻的回顧和反思,希望從中能夠找到自己的教學主張和理論基礎,本文即是這樣的一篇反思性文章。
百課歸于一課
中國有句古話:萬宗朝海。這里我想講的是在教學主張之下,百課歸于一課。談教學主張就要談課堂,那么,我的課堂體現了我對科學教育的一種怎樣的理解呢?
從最早的一節課說起,1997年我參加揚州市郊區青年教師優質課評比,執教的《聲音的產生》獲得了一等獎。雖然我已記不起當初課堂的具體狀況了,但時至今天我仍然記得孩子們在課堂上做最后的搶答題的那種積極、專注的神情——
在那個環節中,我讓學生制造聲音和制造振動、停止聲音和停止振動,以期讓孩子建立起聲音與振動有關的科學概念?;顒诱归_的最初,孩子們還僅僅停留在操作的愉悅上,然而一旦琢磨過來,體會到聲音和振動之間的關系之后,在理性指導下的孩子就變得格外專注,在我發出口令后,他們把小手一伸,做好了搶答的準備,我想那個時候的孩子的全部身心已經融入了科學。教學不就是要追求這樣的一種讓教學對象忘我的境界嗎?
從那時起,這種境界的課堂一直是我的追求!
在評上特級教師之前,我的教學設計的角度大體有兩類,一是兒童的視角,切入角度多為兒童的經驗、兒童的錯誤、兒童的概念等;還有一個視角是科學家的,切入角度多為科學家的事件、科學家的思維方式等。評上特級之后,我不但重視課堂教學設計,而且更重視學生的思維訓練,課堂更加關注科學思維的體現。
我系統觀察整理了我16年來的課堂教學,列出了一個目錄,自己親自執教的不同類型的課一共43節,加上指導別人上的各類成功的課大約有上百節。課會隨著不同的內容和不同的孩子而改變,然而,這些改變之中始終不變的是什么呢?
“批判性!”——當這個詞躍入我的腦海的時候,我是竊喜的,我覺得我找到了我的課堂的靈魂。
我喜歡這樣的課堂:教師帶領學生去一步步“顛覆”教材,把課堂變成一場思想的歷險,將傳統科學課堂中那種被動的接受,變為一種主動、驚險而有趣的發現和創造。
我以一種批判性的審視的目光,將可貴的批判精神帶進了科學課堂。這樣的課堂是開放的課堂、舒展的課堂、創造的課堂、生長的課堂。課堂上我越來越退隱到了課堂主體的邊緣地帶,通過精妙的“程序的組織”和“創意的組織”,引導、激發和推動學生的思維前行,引爆學生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批判精神,是科學思維的本質屬性,是人類一切科學探究的出發點和原動力,也是科學創造力的集中表征。我的課堂讓學生從單一的實驗操作中突圍出來,讓他們站到一定的高度,對探究進行全景式鳥瞰;我的課堂將對科學本質的理解融入實驗與觀察,讓理性彌漫于課堂內外,讓理性溶解在實驗操作中,不斷生成和豐富實驗的理性內涵,以幫助學生建構自己的科學家園,使科學課堂的生成羽化為人的整體生成,從而最終實現對學生科學品質的塑造。
追求理性,培養批判性不正是我所有課堂的追求么?
在驚動中喚醒
“驚動和喚醒一切混沌著的、蟄伏著的、安眠著的、囚禁著的,是一切文學、藝術、宗教和教育的使命和旨歸?!绷_丹用手里的刻刀,驚動和喚醒了石頭的靈魂;??思{用筆下的文字,驚動和喚醒了紙張的靈魂;哈耶克用頭腦中的風暴,驚動和喚醒了知識分子的靈魂。人是大自然的杰作,每一個兒童都是自然之子,探究是人類心靈深處汩汩流淌的清泉。我以為,科學課堂的全部價值和意義,也在于它的“驚動”與“喚醒”——驚動和喚醒學生的批判、創造、好奇心、想象力……驚動和喚醒學生的靈魂。
長期以來,我國的科學課堂盛行著一種“以本為本”的思潮,文本教材的陰影遮蔽著課堂,教師成了教材的“順民”,對著教材頂禮膜拜,不敢越雷池一步,解讀教材、圍繞教材實驗設計課堂活動成為科學課堂的重要使命。更有甚者,由于教材編寫者脫離一線教學,一些披著“探究”這件華麗外衣的亞健康甚至病態的活動,潛入了教材,再加上科學教師多數缺乏批判的自覺和眼光,發現不了,科學課堂實際上傳播著許多非科學、偽科學、假科學、淺科學的毒素。
想象力和創造力是科學課堂的雙翼,它帶動著探究飛翔,而應試教育無情地蠶食和吞噬著學生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用分數的泥沙,將學生們空靈的心房,淤塞得七渚八洼。批判精神既然已被逐出課堂,一批批思想的懶漢、教材的奴隸和創造力的侏儒被源源不斷地從科學課堂里制造出來也就不足為奇。
我以為,科學老師應當鑄鐵棒為銀鋤,展開浩大的心靈疏浚工程,讓想象驚濤澎湃,讓創造狂潮怒卷。在我的課堂上,想象與實踐遄飛,創造共思想激蕩。通過指導學生實驗,我教會孩子們甄別真假、拒絕虛假、拒絕控制、拒絕膚淺。
我期待我在課堂上仿佛舞動著一把犀利的柳葉刀,重新為孩童找回尊嚴——思想的尊嚴,把寄生在學生稚嫩心靈上的苔蘚,一層一層揭去,讓清新的風,驚動和喚醒深埋在學生心田里的探究的種子,使它們抽芽、吐葉、開花。
在專擅中兼通
科學表現的是對客觀事物的本質探尋,不像有些學科大體把握對象的種屬類別即可。千辛萬苦的觀測,一系列的數據處理,再加上嚴格的科學分析與討論,然后才能作出結論,得到真正的科學結果。真正的科學,是要掌握現象背后的道理,常常需要曲曲折折,走上好多冤枉路,才能夠窺其堂奧。
我沒有讀過大學,我的第一學歷是中等師范,學科背景是普師專業,因而具有多能兼擅的特點。我出身于揚州北郊的農家,江淮大地接南北的風土人情,先賢鄭燮《竹石圖》的奇韻,古畫漢墓磚石畫像中簡樸而飛動、沉雄而博大的精神,本身就對我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再加上我從教經歷在跌宕波折中形成的沖決束縛的意志,對新課改迅猛崛起的感奮和使命感,讓我的科學課堂,自覺地向厚重與靈動、嚴謹與開放、樸拙與豪放、奇肆與天真致力,逐漸形成了課堂思維靈動的旋律。
科學領域十分廣闊,小學科學亦不例外。眼下教師專業發展急于事功,小學科學又比較特殊,導致年輕教師專攻的少,兼職的多。我剛工作的時候沉迷于語文教學,小有建樹;后來轉向自然教學,被舉薦到《科學》教材編寫組之前,我曾設計探索《月相觀察》《四季星座》《宇宙探索》等課的教學,還自編了一部《自然教學課程標準》。進入教材編寫組之后,正值新課程改革大潮興起,編寫組以創作帶動基本功訓練。我在深入研究學科內容和教材編制的過程里,不但研習了科學教師必備的基本知識和實驗,而且提高了理論修養,鍛煉了批判思維。
2004年,為成為一名專職的科學教師,我毅然決然地來到江南小鎮——江陰華士,專攻科學。我的早期教學設計,思路來自學生,技巧來自傳統,立意來自感受,銜接生活感受與科學探究的紐帶是科學思維。
以幫助學生建構“昆蟲”概念為例,我將學生帶到花圃,讓學生尋找身邊常見的小蟲子:蚯蚓、蝴蝶、馬陸、蜘蛛,而這些生活在具體環境中的小動物,無疑給學生帶來了最直接的視覺沖擊和直觀感受,平添了親切感和自然氣息。然后,我把其中一類歸為昆蟲,讓學生觀察這一類昆蟲的共同特點,而且選擇最典型的蝴蝶和蝗蟲,最后讓學生辨別:除了老師挑選出來的是昆蟲,其他的小蟲子是不是昆蟲?這在以前的課堂中幾未曾有,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執教老師缺乏專擅而兼通的本領,既要站在學科知識的高度,又要長于科學本質的理解。另一方面在于教師的教學立意局限了境界,以知識為背景,實際上是局限了孩子的生活視野。
我之所以把具體的科學概念鑲嵌在原生態的生活情境之中,在于我的構思立意注入了兒童認識世界的學科思維意識,注重培養孩童“帶著走的能力”,而非給孩童一個“背不動的書包”。我深深感到:知識在具體的情境中才會顯現出特有的力量。課堂上,我希望經由各類體驗性的活動,使學生獲得相關的知識與技能。同時,也希望孩童經常從事探討與論證,養成科學的思考習慣和運用知識與技能以解決問題的能力。孩童經常從事探討活動,對于經由這種以探究方式建立的知識之本質將有所認識,養成重視證據和講道理的處事習慣。在面對問題、處理問題時,持以好奇與積極的探討、了解及設法解決的態度,這就是我的追求。經過裁剪的教學情境雖然展開教學比較順利,但科學概念的形成,離不開兒童對世界的概括,倘若離開了具體的情境,概念的建立也變成空中樓閣了。
需要指出,我的課堂,建筑在扎實的觀察實驗和厚實的學科素養的基礎上,我早已對三大領域的科學知識的結構、關聯、原理、表象、細節了然于心,做到了胸中有千壑,又在長期實驗中吸取了路培琦、郝京華、章鼎兒一貫以來探究形態與課程結構契合的經驗,所以我上課敢放筆直取,也就是問題主導的科學探究中生成的過程,不僅在簡練的問題情境中強化了對話的神韻,而且對話促使孩童的思維在運行中通過選擇、批判、拋棄、接受、替換、堅持、修正,在疏密有間的課堂活動的聚散、在與同伴顧盼與呼應、銜接與對比、轉換與滲透,形成了科學本質的意涵,也表現了孩童和教師的個性情感和時代科學氣息的律動。
精于心·簡于形
“精于心·簡于形”本是飛利浦小家電的一句廣告詞。飛利浦公司基于對消費者需求的調查研究,遵循“精于心·簡于形”的品牌承諾,致力于有意義的產品創新和開發,最終為消費者帶來健康舒適的優質生活體驗,科學教學何嘗不是如此?
選擇“精于心·簡于形”這句話作為我的教學主張,是因為我喜歡這樣的思想——簡約而直達本質,內容不囿于形式的困擾。許多年來,這也是指導我教育教學實踐和教育科研的一個核心思想。堅持課堂教學的“精于心”和“簡于形”,在認識把握對象上下硬功夫,所以我的課堂,遍及物質世界的力學、電學、光學、化學,地球宇宙領域的天體觀察、長周期的月相觀察、地質學、土壤學,生命領域中的環境探索、生態探索、生物多樣性探索等等領域,極大地拓展了上課的題材。
大道至簡,在課堂上,不在于我們做了多少實驗和活動,而在于我們的心從這些活動中能夠體驗到什么!
“精于心·簡于形”,其實,生命的意義不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