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教育之詩
【校長檔案】
柳袁照,江蘇省第十中學校長。他曾說自己是個邊緣人,他在城鄉做過老師,也當過公務員。他在學校改造過程中,穿行在校園和園林之間;在辦學理念上,他穿行在現實、傳統和未來之間;作為語文老師,他穿行在教師、作家和詩人之間;在功利主義的背景下,他又是穿行在功利和超然之間。在不斷的穿行、發現和整合之中,修復了被稱為“最中國”的學校;找到了“詩性教育”,他說:“學校應該是詩意的教育天堂。”如今他正在孜孜不倦地構建“審美課堂”。
我當校長十一年,在這之前,做過十一年教育機關的公務員,再在這之前,我在教室里教了十二年中學語文。我從沒有認真思考過我的“管理哲學”或我的“管理觀”,老實說,我對這些原是不屑一顧的,我是一個有自己想法的人,會很極端。比如,在對待校長與學校關系這個問題上,我就不喜歡用“管理”“經營”這些詞。我也反對動輒就使用“校長領導力”這個詞,什么“校長的課程領導力”、“校長的教師專業發展領導力”,諸如此類。我以為學校與其他社會組織不同,在學校這個學習型組織中,每一個教師都具有“領導力”,不能把校長看得太高。
每一個教師都是校長。我在學校不斷重復這個觀點。我不僅僅這樣說,我還這樣做。學校很少召開教師大會,即使召開,我一般都開成教育教學的專題會,或研討會,或經驗交流會。會上也不是我講,而都是由老師上臺講,講自己的教育信念、教育理念。每個人不能泛泛的講,要講自己的切身感悟、切身體會,要有自己鮮活的、感人的、蘊涵深遠的案例。老師們每一次都會認真地準備,寫成講稿,再做成課件,事前會邀請校領導或同行去聽他們試講。而作為校長,我一年一般只做兩次報告:一次七月,高三畢業典禮上的校長演講,還有一次是十二月,學校教代會上校長的年終述職。這是我所必須認真準備的,每一次發言都思考很長時間,或一個月,或數個月,或更長的時間。所謂以人為本,落實到學校,就是以教師和學生為本。面對師生我必須闡述我的教育理念,我必須傾述我的教育理想、愿望,以及我的困惑、矛盾,我必須對教師或學生匯報、交流我的所作所為,并對教師或學生說出我們互勉或寄語的話。我一直堅信,今天的學校應該到了顛覆“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的時候了,靠車頭帶的火車時速只有八九十公里,而現在高鐵、動車時速已經三百多公里了,那可不是火車頭帶的結果,火車一旦啟動,每一節車廂都能發出動能。如今,學校的發展也是這樣,每一個節點上,即每一個教師都有能動的自主發展的創造與創新的空間,從這個意思上說,每個教職員工不都是“校長”嗎?
學校的教育理念需來自學校的傳統及當下的教育生活。從百年前的“純樸仁勇”的校訓,到今天的反映“質樸大氣、真水無香、傾聽天籟”內蘊的學校文化精神;從正在踐行的以“本真、唯美、超然”為內涵,以“浸潤”與“體驗”為特征的“詩性教育”,到學校座右銘般的“以學校的每一天成就每一個師生的本色人生”的核心理念,洋溢的都是“本真”的氣息、“生命”的氣息、“感恩”的氣息,形成了我們學校完整的教育理念體系。這種理念體系不是口號,不是擺設,不是與學校的實際生活兩張皮的“外衣”,已經內化為我校師生的行為準則,成為學校生活的靈魂。我們學校經常有外地的同行來參觀考察,總會有人問我:你是怎么使你們的教職員工認同你的理念的?每當這時,我都會講幾個案例。我說,我們學校的理念都不是校長憑空想出來的,而是來自于我們學校的歷史,來自于我們學校優秀的教育傳統,來自于我們當下的日常的校園生活。比如,我們學校的核心教育理念:“以學校的每一天成就每一個師生的本色人生”,原本的話是與此有差異的,差異在哪里?差異就在一個字,原本是“學生”,今天是“師生”,它也是有緣由的。一天,學校召開經驗交流會,生物組的王老師上臺發言,她說:校長,我建議把我們的核心理念,改動一個字,把“學生”改成“師生”。一字之改,境界全出,教師與學生平等的理念、師生共同發展、教師在發展學生的同時也發展自己的理念,得到了充分的彰顯。比如,“以人為本”,是學校的基本教育理念,一次班主任經驗交流會上,班主任李老師上臺就說,泰戈爾有一句話,可以充實我們學校的教育理念,泰戈爾說:“教育就是向人類傳遞生命的氣息。”又是何其好啊,社會發展到今天,教育發展到今天,僅僅提“以人為本”,似乎還不夠,作為補充,還應該提“以生命為本”。每當我與兄弟學校講到這些鮮活的案例的時候,一般都會得到他們鼓勵的掌聲。
教育要回到原點,辦真正意義上的“人”的教育。我的理想就是辦一所有生命質感的學校,學校應該是“本真”的呈現。我們培養的是一生有詩意、本土情懷的人,也就是具有人生本色素養、素質的人。做到這些,看似簡單,其實是艱難的。我曾遇到一件事,我應邀去一所學校參加評估驗收。評估結束,我回家了,收到了一封郵件,是我剛離開的那所學校的一位學生寫給我的,她剛被我個別訪談過。她說,這幾天內心一直糾結不安。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在那樣正式的場合接受訪談,也是第一次收到一張成人給她的名片,她似乎想傾述又似乎猶豫,她說,很抱歉,那天的訪談提供的學校情況或多或少摻雜著水分,唯一真實的便是我對您說理想的大學就是您所在那個城市的那所大學。我很震驚,那么一個純情的高三女生,在我看來當時那么純真的表達竟是被校方“指導”過的。她說,畢竟我還只是個未涉世的小孩,但我懷著一顆真誠的心寫下這封信,想請您原諒我們的第一次談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過了幾天這位女生又給我發來了郵件,她說,內心一直煎熬,看到學校為迎接評估準備了幾年的努力和付出,不能由于自己冒失的一封信而毀了,一再問我會不會影響這次評估最終的結果。最后,她說,她怕看到老師們的那種失望,就像自己經過三年的努力沒有實現高考的愿望一樣,她心里會難受的。面對這位學生的這兩封信,我能說什么?我能做什么?這個學校讓我遺憾,可這位學生卻讓我對學校教育有了一絲曙光在前的希望。我希望我講述的這個故事,不要被編者所刪除,讓它成為我們校長辦學的一個警示,學校切不能純粹為了功利而做任何虛假的、無意義的事情。假如,校長要講究“管理”,就從這點上管住我們自己,在學校的日常生活中,時刻為師生做個好樣子,這就是我的樸實的學校管理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