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與陽是中國人思維中的基本因子,它們的碰撞能產生無限的可能。僅僅在印章篆刻里的演繹,比如朱白,方圓,沖切,快慢,粗細,繁簡等等,無一不是陰陽。陰與陽的基本運動方式就是相生相克,相克是外在的、鮮明的對立,相生是內在的、隱含的變通。
諸多矛盾中最直觀的莫過于朱與白,印章是用最簡單的朱白幻化出無窮的意味。因此,陰陽就成為印章鐫刻者心里必須時時參詳的奧義,陰陽相生則是解開這個奧義的密匙之一。
朱與白是印章用印泥鈐印于紙面之后,我們對印蛻中文字顯現方式的描述。如果從刻法的角度來描述,朱文則是陽刻,白文則是陰刻。經常聽人說,刻印就是把不要的去掉,或者說刻印就是把要的留下。其實,站在朱與白的角度,更準確的表述應該是:在把不要的去掉的同時,把要的留下。古人說得更加簡潔:“朱以白行,白以朱行”。這句話困擾了筆者很久,最后通過對漢印的閱讀想明白了,那就是刻朱文的時候要注意刻去的、“白”的美,刻白文的時候要注意留下來的、“朱”的美。如果刻白文只是盯著“白”的文字,刻朱文只是盯著“朱”的文字,結果必定是散亂不堪,索然無味的。而如能參透這一點,印章怎么刻都不會有問題。“不讀詩,無以言”,讀者可以通過下面四方漢印去悉心體會。
最后,順便說一句,或許漢代人眼里的陰文與陽文,和我們的恰恰相反。因為,漢以前印章是抑印于泥上的,陰刻抑出的是凸起的陽文,陽刻抑出的是凹陷的陰文。這泥上的陰陽相生自是另一番天地!
徐義
私印作滿布填密者較為多見,但其妙處不全在排疊之巧,更在攲側、留紅中見變化。“徐義”一印屈曲縝密,看似平常卻頗見奇崛。一奇在字法,“義”字“羊”部比篆書正體多出一橫,非篆非隸、似篆似隸,真可謂是“繆篆”,其目的當是為了填滿空間。二奇在攲側,細察之下我們會發現,“徐”的“彳”上提并向左傾斜,它與“義”字下部的“戈”之曲筆組成了方正嚴謹格局中的動態因素,章法頓見鮮活。三奇在留紅,此印留紅的特點在于部首之間的留紅大于筆畫之間的留紅,使得留紅有著有節奏的粗細變化,非常精微細膩!
李方家印 臣方
“李方家印”兩面印是漢私印滿白文的一種極致樣式,就是將筆畫的間距縮小到只剩下干干凈凈的一條線。后人在學習時通常會變本加厲得將滿白文刻成橫平豎直的乏味交叉。實際上,我們仔細體察會發現,滿白文仍然有著豐富的粗細變化,有著鮮明的方圓對比,甚至有著曲直的豐富變化,這是滿白文學習的難點所在。兩面印的另一面“臣方”則是另外一種極致,朱白相間與方圓對比的疊加,“臣”橫平豎直,方方正正,只有幾個轉角沒有銳利的方,因而顯得方而不硬;“方”字則無一筆是直筆,就連看上去筆直的橫畫也有略微上拱的波瀾,而兩筆長弧線更是明快得不容置疑,果斷堅決。這種對比激烈的極致美也是漢印審美中的典型。
徐建之印
朱白相間的私印大多清晰明快,能得渾然圓融者多是經過時間的淘洗,印面有所磨損的情況下出現的。清晰明快一路具有美術化傾向,多裝飾設計趣味而少自由書寫趣味。“徐建之印”則是有金石氣韻的一方。經過時間的磨礪,印面的突起部分被磨成弧面,下邊的筆畫和印邊粘連在一起,以至于朱文與印邊粘連而白文筆畫殘爛幾乎消失。朱白文都顯出渾厚凝練、古樸自然、含蓄內斂的氣息。比如,白文部分“建”字的右側和下部的縱橫筆畫的磨損至幾不能見,只留下若有若無的細線提示;朱文部分“之”、“印”兩字的橫畫右側殘斷,顯得筆短意長;筆畫粘邊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印面的模糊度等等。這些都是含蓄內斂氣質之所在。
任幼私印
漢代私印的朱文印,風格獨特,歷來有著“漢朱”與“元朱”的分別。以漢印與元朱文印各自范式的成熟期做比較,漢朱多方而元朱多圓,漢朱多沉凝而元朱多流轉,漢朱多渾樸而元朱多婉麗。此印具有較為典型的西漢璽印特點,一是保留了小篆的曲筆,并與方形印面協調,使得整體風格在方正中能見婉轉。如“任”字的“人”部,“幼”字的“力”部和“印”字的“爪”部。二是為了團聚印面而施以界格。由于婉轉筆畫的存在,字的動感增強。而印面需要整體的穩定協調,加界格增加左右兩部分印面的聯系是最方便的方法。三是整體氣息的安詳嫻靜。這都與成熟時期的漢朱文印有著極大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