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裝飾

如果從歐洲的雕塑說起，系統(tǒng)未免龐大。單從石屑隨刻刀起落紛飛的過程，即可大抵知道西方的主要藝術表現形式之一，在于清除。清除，是將一件尚未雕琢的材料（基本為石），經過藝術家的刻畫，漸漸顯出雛形，露出想要的模樣，因富有個性或時代意義，而超脫一般工藝品，是為藝術創(chuàng)作。

中國在同樣的藝術表現上，有一種與西方完全相反的體現方式——增添。同樣是一件尚未雕琢的材料（基本為泥），他們更喜歡用手慢慢將泥土堆砌，使材料在自己手中成型，從而成就頗富中國特色的藝術想象，即為陶瓷。

中西兩方對形象的塑造在材質上的運用各有追本溯源的途徑。西方用石雕刻的藝術品在某一程度上來說更顯高大、粗獷、奔放。反觀中國對石的運用，則顯得細膩平和。中國人稱玉為玉石，這里所說的“石”與西方的“石”自然不同。中國人對玉石的喜愛，亦不是寥寥數語即可述清。

在古時，玉石代表貴胄身份。用玉石雕刻的古獸把件，又可作為先民圖騰象征，從而為探索遠古人的宗教信仰提供線索。撥土開棺，凡有身份地位之王孫貴族，死后皆有玉石陪同下葬，體現當時自身尊貴。玉石覆蓋雙耳、眼部等處，與人之五官相接，牽扯生死，玉石與人骨隨時間流逝而共存，成為歷史憑證。

玉石與人之關系，在此刻得到最大程度的契合。它包含人的情感、信仰，體現一人生而在世時所有的富貴榮華，以符號的表征在當代文化意義上突顯作用。當然，玉石亦是古人審美觀的集中體現。有的材質適宜用作日常工具，而有的材質，雖然有不同的新材料被不斷發(fā)掘，卻因人們的不合與情感而避免遺棄，反而衍生其他功能。玉石得天獨厚，是為裝飾之一。

裝飾是一種風尚。每一代人喜歡的裝飾皆不一致，同一材質在不同時代所蘊含的意義大小亦不一樣。早時印度女子以佩戴層層貴重首飾來體現地位，并擅以緩步行于人群間來表露富貴。富貴不在于表面直接可見的那些首飾，而在于這些女子的姿態(tài)——慢。“慢”成了一種裝飾，有閑情雅致付諸于此，首飾亦只能成為這種姿態(tài)的附屬品。然而，時過境遷，之后印度女子要表征地位，只要搭乘豪車呼嘯而過，展示人前即可。此時，富貴亦不顯于首飾，而在于“快”，速度的改變成為了一種裝飾。裝飾在變，風尚亦隨之改變。

古時女子善用裝飾，風尚體現在妝容之上。她們喜用金、銀制作出各種花形，并貼于額上，是為美。額頭上的一點裝飾體現了當時女子的審美情趣，是端莊、高貴、艷麗的象征。

這種黏貼式裝飾不僅顯于額頭，且現于發(fā)問。女子將裁減好的花鈿黏貼于左右發(fā)中，形成對稱，靚麗成雙。這種對稱又并不限于體現在發(fā)中，在某種程度上，它們發(fā)揮了一對酒窩在增添姿顏美麗程度上的作用。所謂笑靨如花，確是如此。

女子用膠涂于金鈿、翠鈿上，櫻嘴輕呵氣，對鏡貼花黃。然，此種裝飾亦不僅是一種審美趨勢。對于古時女子的花鈿之用，不少文人雅士倒是不計筆墨加以描繪。描繪的不僅是浮于女子貼上花鈿所展示的容顏之美，而且深入展現了女子貼花黃的細節(jié)過程，吐氣如蘭，人面花紅，頗有一番情趣。

《紅樓夢》中的女眷在室外嬉戲，香汗?jié)M襟，輕紗飛舞，用于裝飾的花鈿繽紛落地，散于草叢中，萬綠中猩紅點綴，畫面旖旎。一點裝飾似乎富含了爛漫的味道。

而在詩人的詩歌中，女子清晨初醒，花鈿在睡前并未摘下，而隨主人的動作落于床第。體現一女子慵懶姿容，僅描述花鈿松散情狀即可窺見。又，如若女子盼望遠方出征夫君歸來，亦可在花鈿上作文章以寄托自身情感，將這種情感流露于貼花黃的過程中。花鈿這一裝飾，仿若一個巨大的容器，可依女主人的心境裝進不同的情感變化。

故有人常詠嘆花鈿與女子之間的關系。花鈿已不僅是一種裝飾，它曾陪伴主人經歷過諸多喜怒哀樂。這些不禁令人對花鈿有了更多聯(lián)想和情感寄托，將一種裝飾與某一特定人物及其心態(tài)輾轉相與聯(lián)系，并格外重視。這并不是一種形式上的牽強附會。

再說至中國人在明清期間的一些建筑。門框、窗欞、桌椅、護欄等一系列家具的裝飾，其精美之處足可讓人體會制作者的用功與耐心。雕刻山水花鳥，是為追求庭院雅趣：雕刻鐘鼎碑文，又是禮儀遵循、仕途追求的某種體現。這種細致，在于雕工的處理上，在于主人意向、生活理念的賦予上，還在于他們對一些生活細節(jié)的講究上。如，一些紋飾雕刻的復雜難免會帶來清洗上的不便，所以設計者考慮于此，竟使這些雕花脫離窗欞等處，獨立存在，可拆可裝，真是匠心獨具。看來不僅主人對庭院家具裝飾的要求細心講究，手工制作人亦在時代的風尚追求之下，恪守著自身手藝的靈活與精致。

由此可見，人們對于裝飾，無論在何種時代，都有自身的品位所在。透過這層品位，觸手可及之處可用心體會，說不定你能聞到那股彌漫于間的材質香氣，甚而是汗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