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相冊里珍藏著一張老照片,那是我父母的結婚照,也是我見到的父母唯一的一張合影。當后來母親將照片交給我保存的時候,我把它當作傳家寶一樣珍藏著,像珍藏一份父母在一起生活的美好而艱辛的時光,每當我看見這張早已泛黃的老照片的時候,它總會在不經意中溫暖我的心靈,耳邊回響起母親曾經說起的這張老照片的前因后果。
照片攝于1947,至今已有66年了,照片上母親還是19歲,雖說不上特別漂亮,但年輕清秀富有朝氣,身著旗袍,還穿著一雙新皮鞋;父親表情嚴肅,面容清瘦,雖說不上一表人才,但很精神,尤其是那目光。那時父親已經32歲了,比母親大13歲,從父母和諧安詳的表情中,感受到他們對生活的憧憬和對自己婚姻的默默的幸福感。歲月悠悠,當60多年過去后,一切都成了往事,留給我們的只有那些無盡的回憶。
母親從小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因為那個年代女孩子不興讀書,所以母親在八九歲的時候便到鎮上一家藥鋪當學徒以維持生計。父親打小就沒了父母,是太奶奶一手拉扯大的。父親從小吃了不少苦,只上了幾年學就為了生計到有錢人家當長工,過了幾年就去工廠當搬運工。到了二十歲本應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可是那時候正是兵荒馬亂的年代,因為戰時所需,父親不幸又被國民黨軍隊抽去當壯丁,跟隨前往四川剿“匪”的國民黨,為黨國“效力”去了。因為父親的這段歷史,文革時期,本來被推薦要去當潛水兵的大哥因為政審沒通過最終被取消了資格,因為這件事,父親愧疚了一輩子,臨去世前緊緊握著大哥的手不放,氣息微弱地不停說著:“爹這輩子愧對你啊,愧對你……”
父親在外闖蕩一去就是好多年,也就像現在的打工仔一樣,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個人在外無親無故的,也經歷了不少的人間冷暖。老家的太奶奶很是著急,到處托媒人給父親說媒,說媒的時候母親剛好18歲,而父親已經是30出頭的大男人,當時外婆看著媒人帶來的父親的照片,覺著人也不顯老,還蠻眉清目秀的,又當過兵,兩家幾乎是一拍即合,婚姻的事就這樣初步的定了下來。聽母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總感覺母親的表情特別豐富,想必這是人對美好事情不由自主的情感表露。我們有時也會和母親開玩笑:父親比您大那么多,您怎么會喜歡上他?母親對此類問題總是笑而不答,我們也就不會再追問下去。因為這些足以溫暖人一輩子的回憶是母親永遠的精神寄托。
訂婚的事情說定后,老家的太奶奶就給父親帶去了口信。當時父親在南京的一個大老板家做廚師,收到信后先給母親買了見面的禮物,風塵仆仆地趕回老家后,就馬不停蹄地和母親見了面。雖說是初次見面,可他們并不感到陌生,這也許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緣,加上雙方家長都沒什么意見和特別的要求,太奶奶就找人算了個好時辰,托媒人把成婚的事說定,婚事就這樣簡單而體面地辦了。父親在老家住了幾日,連蜜月也沒度完,就匆匆忙忙地趕回南京。
父母結婚的時候是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婚后父親只身一人回到南京,母親還留在老家,等父親重新安頓好南京的生活后,不久便把母親接了過去。母親到了新地方就象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平生頭一回。初到大城市生活,什么都是新鮮的,什么也都不懂。在那個年代能用上自來水是很稀奇的,母親第一次用只會開不會關,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后來這就成了母親的一個笑話。還有用抽水馬桶、坐沙發都是人生的第一回。父親還帶母親到照相館補拍了結婚照,這張照片成為父母的唯一合影被我一直珍藏著。
父母在南京安頓下來后,生活也有了著落,父親繼續在大老板家做廚師,母親在姨太太家做女傭,雖說不富足,但生活無憂,我感覺在南京的這段日子是他們一生中最幸福安樂的時光。但是好景不長,1948年的南京時局動蕩不安,國民黨政府已是日落西山。父親工作的那戶人家匆忙去了臺灣,當時母親已經是有孕在身,混亂的局勢下失業的父親便帶著母親離開南京,回到了家鄉。從那之后,父母便在家鄉開始了新的生活。
父親在外面闖蕩的經歷,我從沒有聽父親在生前提起過,大部分回憶都是從母親的嘴里聽說的。記憶中,父親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面容清瘦,從不輕易地露出笑容,從小我就有些懼怕他,可父親從沒打罵過我。父親對我們子女的愛,從不輕易地表露在臉上,而是默默地支撐起我們這個大家庭的沉重負擔,也許太勞累了,父親就這樣過早地離開了我們。記得父親去世的那天早晨,我正在教室里上課,本來平靜的我,那天早晨人卻無端的異常煩躁,上課沒有一點兒精神,當時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中午回家吃飯,就聽到了父親去世的噩耗,當時整個人都懵了……后來長大了,我明白那異常煩躁的一刻就是人的第六感,那一幕已經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那種感覺在平生也就發生過一次,卻成了我對父親最深刻的記憶。
父親病逝這么多年,母親一個人生活,難免孤寂。做子女的我們曾經也試著幫她再找一個伴,可都被母親果斷拒絕了。后來我們不再這樣做,因為六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她的心坎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