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在馬致遠的《漢宮秋》中是鮮活的。在她的身上,有古代中國女性正直質樸、忍辱負重的品格;有天真少女純潔羞澀、忠于愛情的品性;有超出中國傳統社會一般女性的深明大義,當然也有古代中國作為男子附屬物的女子的奴性。總之,她的形象是豐滿的。
王昭君是一個美女,在當時那個以貌取(女)人的時代里,她應該是受到寵愛的,但她沒有,她是被冷落的,甚至被打入了冷宮。原因只是她太天真正直沒有向敲詐勒索的奸佞小人賄賂。然而即使被打入冷宮,她雖有“良宵寂寂誰來伴”的自憐,卻沒有“落花流水春去矣”的自暴自棄。這在把容顏看得十分重要的傳統社會,實在是難得的堅忍,從這一點上,我們就能看出王昭君是個能忍辱負重的非同一般的女子。這也是她后來能夠為漢室的利益而忍辱出塞的性格基礎。
但王昭君的忍辱負重,絕非高深莫測的城府使然,而只是本性的自然表露罷了。她是率真單純的。劇中描寫她與漢元帝的初次會面,當漢元帝說“醉臥在昭陽御榻”時,王昭君立刻就輕信皇帝的話了,這不是她的天真單純又是什么呢?她又是嬌羞的,漢元帝暗自瞧去,看到的是她“描不成,畫不就,尚對菱花自羞”的一幕,這時一個天真單純而又嬌羞的女子形象已躍然在我們面前了。
然而再天真單純的少女也有其內心矛盾痛苦的時候,她是愛漢元帝的,對于愛情她是忠貞的。當毛延壽忘恩負義咬主,匈奴大軍壓境,而漢皇昏庸,文臣只會“三呼萬歲”,不能“安社稷”,武將只懂得“誠惶頓首”,不能“按戈矛”時,弱女子王昭君挺身而出,請求“和番”,“得息刀兵”,然而她當時是多么無奈。一句“但妾與陛下闈房之情,怎生得拋舍也”,還有多少個“舍不得”都道出了她痛苦的心聲。雖然有對真摯愛情的忠貞,但在民族利益之前,她終究沒有因為一己之利,而棄貧弱的民族于不顧,被迫選擇了自己那條犧牲個人愛情以完成民族國家使命的道路。劇本中漢元帝可以為了家天下而去犧牲無辜的王昭君;毛延壽可以為了一己之私而去點破王昭君的美女圖致使后者被打入冷宮,而后又可以為了自身的茍延殘喘而不顧民族、國家利益引狼入室;五鹿充宗在單于的威逼下,明明自己貪生怕死,毫無辦法,卻可以道貌岸然地催逼皇帝犧牲王昭君。在漢元帝的懦弱自私,毛延壽的奸詐自私,尚書五鹿充宗卑怯自私的襯托下,王昭君為國家為民族大義而獻身的女子形象顯得更為光輝高大。
后來,她終于為劉家天下而犧牲自己的愛情了,可她是多么不甘心!“這一去,何時得見陛下?”她明白這是一去不復返的事情。離別之時,“臨去也回頭望”,然而她終究只是一個孤單的弱女子,懦弱的情人救不了她,貧弱的劉家天下需要犧牲她,于是忍辱負重的她只得留下自己的漢服,作為犧牲品去“和番”,結果番漢交界處的黑河成了她最后的歸宿。即使在死前的最后時刻,她還是念念不忘她的漢朝皇帝——“妾身今生已矣,尚待來生也。”這片癡情,比起娥皇、女英也是毫不遜色的,這是一個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女子的感人寫照。在這忠貞不渝的愛情之上,王昭君更有其難能可貴的民族氣節、民族大義。作為一個女子,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可能,為民族爭來了安寧,為國家化解了危難。為了國家民族,她犧牲了自己來之不易的愛情,并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可以說,王昭君的這種氣節和大義與她對愛情忠貞的感情是復雜地交織在一起的。
王昭君有娥皇、女英的癡情,有美女西施的愛國精神,卻無法避免自己成為皇帝的玩物,成為朝廷的犧牲品。這是為什么呢?恐怕也是由她自身的一些因素造成的。
她貌美,這成了自身悲劇發生的起源。又偏偏十分善良溫柔,極會替別人著想。這種會替他人著想的品格其實在劇本第一折中已經透露出來。第一折說王昭君第一次見到皇帝時就能為“見隸民籍”的父母討恩榮,這是她會替別人考慮的具體的一個方面——孝心的體現,從中也可以看到她是極富有愛心的。因為愛民族、愛國家、愛別人,首先從愛自己的父母開始。這是使她成為弱肉強食的民族關系、道貌岸然的統治者的犧牲品的重要原因。劇本中漢元帝拿她的遭遇與呂后相比,腐朽卑怯的官僚臣子拿她與妲己相比,然而正是從這種相比中,我們發現王昭君與呂后、妲己的不同之處。試想如果王昭君有呂后的強悍,還有哪個臣子敢公然輕視她,敢隨便出言再三要求把她獻與番地單于作為玩物。呂后的強悍是溫柔善良的王昭君所“欠缺”的。
再想,如果王昭君有妲己般的功力,能夠不去想“至上昵愛過剩,久不設朝”,能夠把民族的要求、國家的利益拋置腦后,做到一心沉浸在自我的愛河之中,真正具有臣子們所言的迷惑紂王的決心和行動,她又何至于落到這個悲劇性的結局呢?然而她沒有妲己般的“灑脫”,她有的是一顆建立在善良基礎上的愛國心和民族心。她是個充滿民族意識的弱女子,是一個會不惜犧牲自己的青春,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來維護國家民族的尊嚴和氣節的悲劇人物。看來,王昭君的悲劇還是性格上“有缺陷”的悲劇。在“情”與“理”的爭斗中,王昭君沒法只顧及個人之“私情”。
因此,我們可以說王昭君是一個無法保護自己的弱女子。然而,她絕不是一個怯弱的女子,她是一個有勇氣為了愛情更為了民族氣節而不惜犧牲生命的剛烈女子。
當然,我們也可毫不避諱地說,《漢宮秋》中的王昭君有著一些“奴相”。如她首見皇帝,迎頭兒稱“妾身”,初次見面被封為明妃時,她回答的是“量妾身怎生消受得陛下恩寵”。這一方面表現出了她聰慧有教養,而另一方面也透露出她“無意識”中的奴性。即使在與漢元帝的愛情生活中,她也沒能與愛人平等地相處過。在她的意識中,在與漢元帝的“愛情”關系中,自己充當的是“蒙恩臨幸”的角色,又擔憂漢元帝對自己“昵愛過甚”……但我們不能責怪她的這種“奴性”,這不是個人的原因,這種奴性是時代的奴性,是社會的奴性,個人對于皇帝而言只能是奴才。這是時代對王昭君的局限,是社會對王昭君的局限,也正是在這一些奴性的表現上,體現了王昭君形象的一點歷史的真實性。我們不能以今日的標準來衡量和要求。
總之,縱觀馬致遠的劇本《漢宮秋》,我們既可以看到一個有傳統閨房女子溫柔、善良、單純且極富愛心的王昭君,又可看到一個聰慧、正直、質樸又極具愛國心、民族心的王昭君。所以劇本中的王昭君是一個有一定歷史真實性,而更多具有藝術真實性的光輝形象。
作者單位:浙江省諸暨市職業教育中心(31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