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人,你若到斯巴……》是德國作家海因里希·伯爾的一篇小說。伯爾被稱為“德國的良心”,197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小說取材于二戰,展現了小人物的命運:“我”,一名德軍傷兵,被抬到一個由一所文科中學改成的臨時戰地醫院,經過一番思考辨認,確定這就是自己三個月前離開的母校,而自己因為受傷被截去了雙臂和右腿。
標題是文章的“靈魂之窗”,是文章的精要內容的提煉、概括與濃縮,分析標題、解讀標題,或可以幫助我們把握思路,或可以幫助我們領悟內涵,甚至可以幫助我們直擊文章之精神內核。“流浪人,你若到斯巴……”這一標題就是如此,它不僅是文章的重要情節,還蘊含著作家深邃的思想,我們不可不加以探究。
“公元前480年,波斯人入侵希臘,300名斯巴達戰士扼守溫泉關,奮戰陣亡。后來,希臘人立碑以示紀念,碑上的銘文是:‘流浪人,你若到斯巴達,請報告那里的公民,我們陣亡此地,致死猶恪守他們的命令。’”(蘇教版高中語文必修二第42頁,注釋①)小說中,“我”清楚地記得,美術課上,老師讓“我們”寫這段銘文,文章也以此為題。可是,作品中引到這段銘文時均為“流浪人,你若到斯巴……”,為什么偏偏不是“斯巴達”?
一、從“我”的角度來看
希特勒時代的年輕人從孩提時代開始就受到國家的全面控制,并且被灌輸納粹黨保家衛國的思想。上百萬的德國年輕人被希特勒的鼓吹所迷惑,紛紛加入納粹青年團。“我”就是一個在這樣的背景和環境下接受法西斯軍國主義教育,從學校走上了戰場的小人物。
三個月以前,“我”還是學生時,美術老師要求“我們”在黑板上寫下紀念溫泉關戰役的那段銘文,因為“黑板太短”,“我”寫成了“流浪人,你若到斯巴……”,美術老師罵我“沒有安排好”,可我還是用六種字體把這段殘缺的文字“清楚而工整地寫了六遍”。對“那絕望的日子里,我們都必須寫下”的這段銘文“我”是不解其中味的。
作為一個八年級的學生,“我”不滿學校的單調生活,百無聊賴地度過美術課的時光,讓“我”印象深刻的校園生活是在門房比爾格勒那里喝牛奶,偷偷地抽煙的情景。學校里“色彩斑斕、威風凜凜的希臘重甲胄武士”畫像在“我”眼中“像只大公雞”。“我”在旨在對學生進行殖民主義宣傳的多哥風景畫上惡作劇,并且肯定這樣做的人不止“我”一個。“我”認為學校的那種陣亡將士紀念碑是成批生產的,“需要時,隨便從哪個中心點都可以領到”。可見,“我”對學校以藝術的形式對學生進行的種族主義、國家至上主義等納粹思想教育并不理解,“我”是個懵懂的年輕人。另一方面,多年的教育中,“我”又被灌輸了軍國主義思想,以致“我”享受外面重炮的轟鳴。可是,“我”并不能真正懂得這場戰爭,在高燒中辨認著母校的一切,其實“我”何嘗不是在精神的“高燒”中上的戰場,受的傷。所以,我對銘文的含義沒有自己的理解,美術課上,銘文有沒有寫完整,是“斯巴”,還是“斯巴達”對渾渾噩噩的“我”而言沒有意義,也沒有區別。作家用這一細節讓讀者看到法西斯思想灌輸下的年輕人的盲從、人性的被扼殺,他們或成為屠戮掠奪的工具,或變成屠戮掠奪的對象。
二、 從“老師”的角度來看
伯爾是德國戰后“廢墟文學”的代表作家,早在他的成名作《列車正點到達》中,就塑造了安德烈亞斯這個厭惡戰爭、又不得不在結束休假后去前線送死的內心痛苦的普通士兵。小說揭示了戰爭對這個未被徹底“洗腦”的小人物的精神摧殘。在本文中,寥寥幾筆帶過的美術老師雖不是主角,但在他的書寫細節上也體現了與《列車正點到達》中主人公相似的痛苦。
美術老師為“我”沒有安排好,字體寫的太大而罵了我,可是“他搖著頭,自己卻也用同樣大的字在下面寫了:‘流浪人,你若到斯巴……’”。老師的行為意味深長,老師代表著知識分子階層,他們對“三個月以前”“那絕望的日子”是了解的,對“我們都必須寫下”的這段銘文是解得其中味的。
公元前四百多年的那段銘文是為紀念以死捍衛國家的斯巴達勇士,是對為正義之戰獻身的英雄們的頌揚。這樣的關鍵時刻要“我們”記住銘文就是要年輕人恪守命令,為納粹賣命。希特勒認為“要使統一而持久的國家觀念產生,唯一的方法,惟有利用學校和教育”。可美術老師卻搖著頭寫下了不完整的銘文,是看到了用這種教育方式使納粹事業持久不衰的荒誕,是對納粹命運的懷疑或嘆息,是感覺到了眼前的戰爭對德國人而言,與兩千多年前斯巴達人為國而戰的堅守完全不是一回事,這種認識之下,記住銘文成了一種莫大的諷刺,甚至連完整地寫下“斯巴達”都是一種對勇士的褻瀆和對現實的譏諷。美術老師在寫下這段不完整的銘文時內心是復雜的、痛苦的。
三、從作者的藝術構思來看
二戰時期,作者海因里希·伯爾被迫參與了這場法西斯戰爭,先后轉戰法國、蘇聯、匈牙利等地,他曾經被盟軍俘獲,后被遣返回故鄉,這段不同尋常的經歷使伯爾感觸很深,戰爭不僅給世界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也給德國人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創傷,數以萬計的人在戰爭中喪生,而活著的人經受著戰爭帶來的精神創傷。作為一位有著高度社會責任感的作家,伯爾在作品中追求一種人類理想,他用文字反抗非正義,他常常為德意志民族而憂思重重。他的作品常常以小職員、小知識分子、勞動者等社會底層人物為主人公,通過他們的遭遇、他們的掙扎、他們的不幸,表達作者對這些沒有地位、生活困苦、飽受欺凌的小人物的悲憫之情,并為他們向社會提出抗議與控訴,反思現實。
這篇文章中的“我”、教師就是這樣的小人物。作者通過小人物的故事,精妙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他站在了歷史的高度,以慧眼卓識和與民族同呼吸的熱情審視這場戰爭。伯爾以“流浪人,你若到斯巴……”作為小說的標題,用“斯巴”而非“斯巴達”的不完整表述,就準確地將文中人物與溫泉關保衛戰中的英雄人物區別開來,將眼光投射在小人物身上,關注二戰中或頭腦狂熱、或尚存清醒的小人物在這場人為災難面前可悲、可憐、可嘆的命運。作品寓意深刻的標題既表達了對“我”這樣糊里糊涂,以“高燒”狀態投入那場瘋狂的戰爭,又在糊里糊涂中失去了雙臂和右腿,在呼叫中結束青春的小人物、年輕人的同情和批判;又明確地表達了對法西斯納粹的諷刺和對德意志在這場戰爭中所扮演角色的堅決否定,從而引發人們對戰爭、對青年教育的深刻反思。
作者單位:江蘇省武進高級中學(213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