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中篇小說《沙灘浴場》
作者:張一纖
原載:《延河》上半月2012年8期
這是一篇非常有趣的小說,我在讀的時候,常常忍俊不禁,也可以說我是在邊讀邊笑的狀態下讀完這篇小說的。這是我近年來讀身邊作家朋友小說作品時,很少出現的情況。
這篇小說故事情節看似荒誕不經,它先假設了一個前提,在一個非常閉塞的鄉村小鎮“孤都鎮”上,流傳開來一個傳聞:“小鎮上要來外國人”,然后一系列情節自然而然展開來。往小處說,正如小說所實寫的,小說寫了一個地方的經濟發展的問題;往大點說,它象征性地描寫了我們國家的改革開放;再往更大點說,它寫的就是人的思想解放的過程,人擺脫愚昧的過程與艱難程度。可以說,這篇小說就是如此具有很強的概括性和可多方解讀性。這篇小說讓我想起了當年陸文夫的獲獎短篇小說《圍墻》和諶容的短篇小說《減去十歲》,而這篇《沙灘浴場》在大的思想主題上,和前者相仿,而在荒誕手法的運用上,和后者近似。這樣的小說模式往往是先設定一個虛擬前提,然后讓人物真實心態得以盡情展現。
所以,這樣的荒誕手法的運用也并不是很新鮮,有前輩作家的成功經驗。但是,這篇小說自有其獨到的出彩之處,那就是,它把這么深刻的思想主題,卻用如此搞笑的情節來表現出來。作者那種幽默風趣的敘事風格,行文潑辣酣暢,一個個讓人捧腹的噱頭與細節,隨處可見漫畫式的諷刺與調侃。讓我看,作者的手法大致有兩種:重復與夸張。這里的重復,如同民歌里的一唱三嘆,層層渲染,加深藝術表現力。這篇小說里不避重復與羅嗦,他把重復與羅嗦用到了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不妨作一個比喻,作者的羅嗦就如同熬骨頭湯的文火,他不急不火的慢性子羅嗦,卻熬出了美味來。小說有一種不事張揚能拿得住的搞笑,既然是漫畫,寫人敘事就是粗線條大手筆的略形取神,夸張往往看似很離譜,作者依然還拿捏得住,依然讓人覺得真實可信,這是因為,作者的夸張來源于生活本身,很有生活質感,很有人情味。小說中有西北邊遠農村生活的細節,有真實可信的人物形象,如書記,鎮長,老孫,特別是二寡婦這個女人形象可謂人情味十足又光彩照人,就連小人物如在街道上的瘋子牛二,作者也對其安排有傳神的細節描寫。
讀這篇小說,我很欣賞作者的寫作心態,他那種幽默風趣從他的文字里可以真切感受到。可以想到,作者在小說寫作上,也充分注意到文學的民間化,文學的通俗性大眾化問題,他就是想把小說寫得好看,有趣。具體到這篇小說中,他就是要把好看有趣進行到底,做到極致。當然,小說的后半部分到結尾,精彩程度有所降低。這可能也是因為前面太精彩了,充分調高了我的藝術期待閥門。小說有些搞笑橋段在分寸的把握上也有欠火候而失于膚淺,也露出了賣弄之嫌,個別情節也有低俗嫌疑。不過這不影響小說已經很強烈的喜劇效果,他在這方面做得相當成功,難能可貴了。讀這篇小說,我還有一個感悟就是,文學,很多時候真沒有必要故作高深,當我們在太過刻意故作高深時,真正的文學精神可能便離我們而去。文學自有“高深”,它只是拒絕“故作”。
題目:短篇小說《失蹤》
作者:劉愛玲
原載:《延安文學》2012年4期
這篇小說的結構可以說簡明、清晰,小說分為兩部分,講了兩個作為半路夫妻的“我”和老牛兩個各自所經歷的“失蹤”的故事。一個冬日大雪的晚上,丈夫老牛一夜未歸,“我”獨守空房。一般情況下,丈夫偶爾因意外事情而夜不歸宿,妻子也不必如這篇小說中所寫的那樣難以忍受。這為什么呢?“我”有怎樣的經歷?于是小說就寫了這其中的原委,“我”與前夫在煤礦的一段經歷,前夫因礦難而死“被失蹤”,而我也被強行送精神病院三、四個月。重大的精神打擊使我留下精神創傷,晚上不能獨自過夜。而現任丈夫這一次夜不歸宿的原因是,他去看望一個孩子,這孩子是他“失蹤”工友小徐的兒子。這工友小徐救過他的命,小徐的“失蹤”很離奇,這“失蹤”基本上等同于死亡,人們都心知肚明,如小說中所寫的他的死亡是人們的猜測,這猜測基本上是準確的,他也是像那兩個工人利用停電時間到球磨機偷鋼球想賣點錢,因為工人工資普遍很低,但沒有想到發生了意外而死亡。一篇小說寫了兩個有關“失蹤”,一個因公,一個因私,其實都寫了底層工人的生存命運。“失蹤”者死了,而他們留在世上的親人的生活卻還要繼續,小說中這兩個半路夫妻也算相依為命,有愛,以后他們是否考慮可以收養那個小徐的兒子,重新組建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小說前面也提到了他們因不能生育想抱養一個孩子的。當然,真的能否抱養那孩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愛心是會一直送給那個孩子的,他們的愛心是不會“失蹤”的。只要有希望,生活會好起來的,人們就不會輕易“失蹤”,不會再有如這篇小說結尾那樣的“深深的恐懼”。
題目:短篇小說《蜜月》
作者:高濤
原載:《延河》上半月2012年8期
如小說題目所示,蜜月當然要有“蜜”,這篇小說自然充滿喜劇色彩。小說寫了兩個在同一個單位的小青年男女周虎子和楊亞米他們的婚戀故事。小說從他們蜜月中的小矛盾切入和故事主干,向前延伸到他們是怎樣開始他們的工作和開始從戀愛的,其中自然少不了一波三折的為生活而打拼的各種生活現實問題,向后延伸到他們的住房緊張,婆媳矛盾,感情小危機等。小說就是這樣以一對小青年的“蜜月”為切入,生動地描繪了剛進入都市生活的年輕人的婚戀、工作、親情等普遍性社會問題。
這篇小說從敘述語言到故事情節都格調明快,有一股都市年輕人的干練和都市市井生活情趣與神韻。作者準確地抓住鮮活的日常生活內容和年輕人的內心狀態,做到如實地描寫。特別是小說的敘述語言爽朗明快,敘述不拖泥帶水,又含幽默諷刺與調侃,使小說整體上顯得有深度卻也輕松好看,耐人尋味。作為小兩口的“蜜月”,性生活自然是重要內容,小說中對此描寫可謂大膽潑辣,卻也做到點到為止,傳神,而不讓人有低俗之感,多讓人感到其描寫逼真而會心一笑,真實的生活感很強。小說整體透露出一種喜氣,一種熱愛當下鮮活的生活而且積極投入進取的情懷,這也顯示了小說家與當代現實生活的血肉聯系。
題目:短篇小說《一九七九年的雪》
作者:高鴻
原載:《楊凌文苑》2012年3期
好的藝術總是這樣美,讓人感受藝術之美的享受同時,又能讓感受到人生深深的苦難之感,似乎藝術之美與生命之苦難總是水乳交融在一起,不可分割。這篇短篇小說《一九七九年的雪》,寫了一個生長在貧窮農村的十五歲美術天才少年茂才的意外死亡,一個未來畫家藝術家的夭折。他死在臘月初八這個他的十五歲生日里,他死在一個大雪之夜的山谷小路上。他是在縣城上完美術學習班回家路上遇大雪,夜里饑寒交迫體力不支凍死在路上的。小說的主要內容就是寫這個少年在死亡前這個他生日里一天的情形,小說不斷地閃回,此時與往昔交替描寫。也可以說,小說通過描寫,把這個少年的一生經歷的生活,在心靈上重新再生活了一次。作家高鴻也是美術工藝師畫家,可以說他在這篇小說中,用工筆畫的手法層層渲染刻畫了一個繪畫天才少年的人生與藝術世界。少年茂才生活在貧苦的農村,特別是在那個年代,苦難幾乎成了生活的主題。但是,對于這個天才少年來說,他于苦難中也能發現藝術的因子,小說中充滿著一種純真少年對這個美麗又苦難世界的詩意打量。由于作者如工筆畫般的從容敘述語感,小說在凝重,抒情,又有人生歷史開闊感中,把少年茂才的諸多親人逐個都有詳細描寫,每個人都有真實的生活感人生觀滄桑感,有動人的生活細節,在寫這些人物時,把真實的社會環境也鮮活地刻畫出來,可以說,這篇小說就是一幅以少年茂才為畫中心的人物群像畫,背景是正飄著大雪的黃土高原,如果再配上音樂,那應該是陜北的信天游或者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愴》。
也許是由于作家高鴻本人藝術氣息很濃的緣故罷,他的這一篇小說也有著很濃的藝術氣息,他把一個有著繪畫天才少年,在鄉村感受到的藝術熏陶描寫得真切動人,在一些城里人看來窮苦的山溝溝里也感受一種蒼涼雄渾之美,鄉村山野的山水草木,四季更疊,都有著藝術因子等著他去捕捉。讀這篇小說時,我聯想到了顯克微支的短篇小說《音樂家楊科》,當年我讀這篇小說時,我奇怪這么小的孩子,沒有正式演奏與譜曲,怎能稱為音樂家?后來我才理解了:音樂家藝術家,就是因為他們有著美好的夢想。在讀這篇小說《一九七九年的雪》中關于茂才在感受梁家河那些美景,和他在利用暑假去山野放牛時臨摹連環畫《西游記》畫了近二百個頁碼這些描寫時,我想到了《儒林外史》開頭關于畫家王冕的有關描寫。當我讀到少年茂才死于大雪之夜時,我想到了安徒生《賣火柴的小女孩》,也想到了契柯夫的短篇小說《萬卡》,只是在契柯夫小說中,可愛又可憐的小萬卡沒有死,而是作了個好夢。而這一篇《一九七九年的雪》中,同樣可愛又可憐的少年天才,正在他十五歲生日這天死去了,小說結尾是這樣的:“一個護山老漢在山谷里發現了茂才的尸體,他的衣服和身體已經凍成冰塊,像睡著了似的,嘴角含著笑,手里緊緊地攥著一張獲獎證書。”他的生命定格于十五歲生日這天。生于此日,也死于此日,難道是神對這個藝術天才的一種命運安排?而我想說的是,真正的藝術家,是敬重苦難的,它有如神賜。
題目:短篇小說《七年》
作者:向島
原載:《飛天》2011年11期
這篇小說寫了一樁鄉村普通人命案,從當事人做案當初到如今案情暴露,為期七年。小說是從七年后鄉村一個平常的夏日清晨寫起,大柱和菊葉兩口子套了牛在自家田里勞作,在勞作間隙休息時突發意外,那頭耕牛突然發瘋一樣奔向崖畔,而那里在那里的泥地里,人們從那頭牛蹄帶出的泥土里,發現了七年前失蹤的大柱的啞巴弟弟二柱的白骨,于是一樁七年前的人命案浮出水面。原來七年前,大柱的妻子菊葉,因為連續生啞巴兒子,就趁丈夫外出打工之際和村上另一個青年男子有染,她也不是因為情欲不能滿足,只是為了“借種”想生一個健康的兒子。如小說中描寫,大柱他們家有傳統病史,作為一個女人的菊葉不想再生殘疾兒子的迫切愿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僅有的兩次私情中第二次就被小叔子啞巴二柱撞見了,她惡人先告狀,向丈夫誣陷說二柱對她非禮。啞巴當然無法開口為自己辯白,而氣憤的大柱在懲罰弟弟時把他逼到樹上去,而這時菊葉還拿長竹竿亂捅已經走投無路的二柱,致使二柱從樹上摔下,不幸的是他的頭正好碰到樹下那個“捶布石”上,當場死亡。兩口子失手殺死了弟弟,悔恨已經無濟于事,他們連夜把尸體埋到自家地里不遠處的崖畔。這就是七年前發生的人命案經過,之后大柱兩口子有了第三個兒子,不是個啞巴,而是“能說會道”。只要大柱的妻子菊不說出來,大柱是不會知道,他的這個“能說會道”的兒子并不是他的種。妻子菊葉對丈夫隱埋了她偷情的秘密,而他們兩口子又對村人世人隱埋了他們失手殺人的秘密。但是,正如天不藏奸,當年啞巴二柱養的兩頭母子牛,卻見證了這些秘密與罪惡,致使最終七年后東窗事發。
可以說這篇小說是以一樁鄉村普通人命案來寫普遍人性的,日光之下并無新事,人命關天,天也不藏奸。小說中的那柱人命案件并不離奇,故事情節也不復雜。要說這篇小說的故事奇特之處,就在于,案件的大白于天下,是由兩頭“母子牛”前仆后繼地“努力”。從人類的角度上說,可以說這篇小說如同“義犬救主”那樣描寫了動物對人類的忠誠。設想一下,如果沒有了這頭牛,那么,那件人命案或許會永遠成為謎。應注意的是,小說開頭寫的并不是大柱兩口子正在勞作時突發的意外,而是他們勞作間隙休息時突發意外。正如同人在從事某種體力勞作后歇息時,大腦卻會高速運轉起來,可能動物也是如此,所以那頭牛突然想起并明白了它的母親七年前的那個舉動,作者在這一微小的細節上,寓示了動物和人共有的心性細微特征。小說寫到這頭牛:“黑牛站在那里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它這時也突然理解了母親當年的奇怪之舉,它也要完成母親當年的“使命”,去揭露一柱人間罪惡。其實,世間有多少如啞巴二柱這樣的冤魂,人命的卑微往往就是如此。我們人類忽略的事,不去關心的事,可能動物們會以它們的視角而去關注。從這個角度上說,這篇也可以說寫了動物見證人類的罪惡,它們有充分的理由對人類的可恥行為報以無言的嘲笑。小說結尾,這頭牛也和他的母親七年前的命運一樣,也被送到鎮上那個叫賀老二開的肉坊,“賀老二才不管神牛鬼牛呢,一律照殺不誤。”可以說,這個賀老二就是我們人類的代表,我們要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欲,我們要借動物的生命來維持我們的生命,我們是唯物主義,我們人定勝天,我們是萬物之主。小說中就是這樣充滿了以動物的視角來對人類的反諷。二柱是啞巴,而那兩頭牛當然也是啞巴,他們都是弱勢一方,但他們都享有生命權,對于人類而言,所有的其它動物都是啞巴。但是,他們和它們,都有自己的語言,有自己的生命世界。
如果要給這篇小說換一個題目,可以叫“啞巴與牛”,這很切合小說中所描寫的內容。當然,這篇小說本來題目“七年”,是一個時間概念,更有某種深刻寓意。時間是公正的,時間見證一切。普通個體人命案之謎,可以由時間來猜破,而時間這個人類永恒之謎,由什么來猜破呢?人類是渺小的,在已知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未知的、神秘的世界。對此,我們人類可能并不比其它比動物們高明。
欄目責編 李東 賈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