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仰操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210046)
吳稚暉生平做過許多事,且影響都不小,如魯迅說:“想起來就記得,吳稚老的筆和舌,是盡過很大的任務的,清末的時候,五四的時候,北伐的時候,清黨的時候,清黨以后的還是鬧不明白的時候”。[1]他在政治、思想、國語運動等領域的作為常被談起,吳稚暉的文學,卻談者寥寥,①談吳稚暉文學,臺灣主要有梁容若《吳稚暉先生與文學》(《新時代月刊》1961年1月15日),湯承業《吳敬恒評傳》(世界書局,1987年)等。大陸主要有余斌《吳稚暉的“邪乎”文風》(《民國春秋》,1998年第5 期),郜元寶《吳稚暉的“瞎嚼蛆”》(《遺珠偶拾:中國現代文學史札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劉濤《創世紀——吳稚暉〈上下古今談〉解》(《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4 期)等。我所關注的是吳稚暉與中國新文學的關系。
進入歷史的現場可知,吳稚暉對新文學的發生發展存在著事實的影響:從《新青年》雜志開始,新文學家已將吳稚暉視作一種可資借鑒的新資源,至20年代,《現代評論》、《語絲》等刊物借重并推廣之。最后,我將考察新文學在趨向滑稽諷刺時對吳稚暉這一先驅接納的程度。
吳稚暉,作為革命者,與梁啟超、章炳麟等同輩,其文章生涯自清末開始,到了民國,文名更顯。究其原因,一是他作為國民黨元老,隨著國民黨勢大,自然備受世人矚目,二是他成為新文學家群起借重的資源。新文學與吳稚暉的淵源,則要追溯至《新青年》。
《新青年》第2 卷第2 號上首次出現吳稚暉的文章,《青年與工具》第3 號又載《再論工具》。《新青年》作為同人刊物,連續刊載吳稚暉的文章似乎讓人詫異。事實上,吳稚暉作為清末宣揚革命思想的代表人物,而《新青年》同人也多是從那個時代里走出來的,二者并非歧路人,②陳萬雄通過對《新青年》人員的考察,指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指導勢力與辛亥革命運動也不是兩個世代,而是同一世代的人;兩個運動在人物的譜系上有一種承接的淵源”,參見陳萬雄《五四新文化的源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第57 頁。更確切的說,《新青年》在許多方面乃是繼承了吳稚暉等人之前的工作。
吳稚暉、李石曾等人1907年在法國巴黎創《新世紀》周刊,以之為陣地鼓吹反滿革命,宣揚無政府主義及世界語等。無政府主義、世界語等等話題均為《新青年》所繼承。如吳稚暉在清末要求廢漢字代以萬國新語(即世界語),這一主張在其論戰者章炳麟的弟子錢玄同那得到了回應,陳獨秀、傅斯年、魯迅、周作人等也有不同程度的反響。①章炳麟、吳稚暉俱為國語運動史上清末民初的代表人物,一維護漢字,一廢棄漢字,分別以《民報》、《新世紀》為陣地相互攻伐,產生《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書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后》等文章。這一論戰給彼此以相反的刺激,對之后國語運動的影響很大。至新文化運動時期,吳稚暉獲得了更多的知音,參見羅志田《國家與學術:清季民初關于“國學”的思想論爭》,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第213 -217 頁。錢玄同與吳稚暉之間常書信往來,對其評價甚高,“十余年來所撰文字,雖莊諧雜陳,而從不說一句悲觀消極的暴棄話,從不說一句保存國粹的退化話,惟以提倡科學教育,力役教育為事,誠吾人極良好之師資也”。[2]錢玄同主張世界語時激進地要求,“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征引的正是吳稚暉之前在《新世紀》第40 號上的文章。[3]
在《新青年》討論文學革命時,吳稚暉成為了頗受重視的文學資源。《新青年》時期的新文學,仍處于辯論的階段,尚缺乏全面的創造。傅斯年提出一個緊迫的問題,“始為文學革命論者,茍不能制作模范,發為新文,僅至于持論而止,則其本身亦無何等重大價值”。[4]制作之前須有“模范”,新文學家大都傾向于向西方取經,胡適、劉半農等人談文學的概念、文體的劃分、文學語言的選擇,錢玄同最為直接,主張“現在中國的文學界,應該完全輸入西洋最新文學,才是正當辦法”。[5]與之相對,中國傳統文學的主流被陳獨秀、錢玄同視為“十八妖魔”、“選學妖孽、桐城謬種”,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向來不登大雅之堂的文學支流進入了新文學家的視野,如胡適《文學改良芻議》已指出清末我佛山人、南亭亭長、洪都百煉生等白話小說堪與世界第一流文學比較,在檢驗民國的文學時,發現“那些新出版的小說,看來看去,實在找不出一部可看的小說”,“后來尋來尋去,只尋得一部吳稚暉先生的《上下古今談》,帶到蕪湖路上去看”,[6]吳稚暉方脫穎而出。
無獨有偶,此前的“讀者論壇”上易明在論改良文學最初的工作時,明確將吳稚暉視為可供借鑒的先驅:
仆讀吳君稚暉所著之論說,極為贊成,極其欽佩。以其能廣引俗語笑話,潤之以滑稽之筆,參以精透之理,使觀其文者有如仲尼之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而其文勢又如天馬之行空,鷹隼之搏擊。昔東坡嬉笑怒罵皆為文章,吳君庶足當之。……特欲從改良文學上設想,仍當推吳君為先著。[7]
胡適作為新文學的倡導者,對吳稚暉的《上下古今談》感興趣并非無因。胡適呼喚白話新文學,而1912年寫成的《上下古今談》雖是章回體形式,卻全用白話寫成,所講的全是天文地理等科普知識,自然中其下懷。易明推吳稚暉為改良文學之先驅,這一見解似乎過于驚人,其實不過是20年代新文學家群起推舉吳稚暉的先聲罷了。待《新青年》團體分化后,新文學進入了全面創造的階段,吳稚暉才真正的被借重并推廣。
《新青年》分化后,新文學家開始了自覺的創造,且多有明確的文體意識,此時出現了群起師法吳稚暉的局面。筆者以北京的重要刊物《現代評論》、《語絲》等為考察對象,皆因《現代評論》、《語絲》在人員與精神的脈絡上都源自《新青年》,都主張做同人刊物。
吳稚暉的影響自然不止于文學層面,當時因參與新文化運動的文化論戰,其影響遠遠超出了精英階層。因參與“科學與玄學人生觀”論戰,他的《一個新信仰的人生觀和宇宙觀》廣為人知。沙汀(當時還是學生)后來回憶,“經過‘科玄之戰’,我更叫吳稚暉給迷住了,當我買到《上下古今談》時,幾乎兩三天沒有上街!”[8]47翻看當年《京報副刊》的“二大征求”活動,②所謂“二大征求”,即征求“青年必讀書十部”與“青年愛讀書十部”,于1925年1月4日開始貼出廣告,2月11日正式公布當時各名家關于“青年必讀書”的投票。“青年必讀書十部”一共收到78 份正式投票(實為79 份,在2月11日正式公布前,已有汪震于1月9日的文章《兩個七本書》)。“青年愛讀書十部”統計結果則在《京報副刊青年愛讀書特刊》中公布,共收到306 份投票。可知吳稚暉影響的深入,79 份“青年必讀書”投票有10 人涉及吳稚暉,包括李曉峰、馬幼漁(在附注中提及)、邵云仲、汪精衛、常燕生、劉奇、周杰人、黎性波、趙雪陽(加上之前的汪震),另外“青年愛讀書”306 份投票有11 份投給吳稚暉的《上下古今談》。
在新文學界,《現代評論》作為同人刊物,明確以吳稚暉為同道。第2 期上有吳稚暉《怎么辦呢?》,第四期有《苦矣》(后被周作人收入《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后來又刊登了吳稚暉談孫中山、章士釗以及軍閥的文章。
第19 期,遠在海外的羅家倫來信聲稱發現了一些東西,“我覺得你們有幾位的文章里,有一種重要的趨勢,就是有一種‘射他耳’(satire 譯音,意譯暫作‘嘲諷’)的文體傾向”,并呼吁:
我很希望你們能開一種文學的風氣,養出一種文學的體裁,造成一班‘射他耳家’(satirist)。但是做“射他耳家”的危險,就怕流成“心理刻家”(cynic 的譯音,日本譯作“犬儒”,意譯暫作“冷笑家”)。“射他耳家”做的文字,背后還有充分的同情,有種悲天憫人的感覺,有一種相當的標準斷事。[9]
羅家倫呼喚的“你們”指的正是吳稚暉,認為吳有“Swift 和Butler 的天才而不做Swift 和Butler 的工作”,并具體論之:
稚暉先生確有一種“射他耳家”的天才。他的文章的特別本領有兩種:一,鑄造新詞,凡是老生常談、村婦嚼咀的話,經他一用,便別有風趣。二,透澈中國人的生活狀況,凡是所謂“上中下三等”的生活,他不但有經驗,而且能抓住最小而最特著的地方,以表現全個。(以這第二種特長顯著的,還有一位魯迅先生。)魯先生也有第一種本領,但不常用。[10]
該信之后,陳源回復“只要知道吳老先生的人——受過教育的,那一位不知道他——誰都承認他是中國最稀有的天才”。《現代評論》上以文章成名的首推陳源,他的閑話常被時人認為深得英法幽默俏皮之法,但無疑也有吳稚暉的影子。陳源在一則《閑話》中推舉新文化運動以來十種著作,選了吳稚暉《一個新信仰的宇宙觀與人生觀》,并評價“他那大膽的精神,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氣概,滑稽又莊嚴的態度,都是他個人獨有的”,并宣稱“吳先生是我二十年來最欽佩的一個人”。[11]由此可見二者之間的淵源。
再表另一刊物《語絲》。《語絲》與《現代評論》比較,以文藝為主,后人多將之視為現代散文的重要集散地。《語絲》同人多與吳稚暉有過交集,其中錢玄同與其淵源最深,稱“古今做文章的,我最佩服吳稚暉老先生啦”、“從來自由活潑的文章未有不如此,禪宗底語錄和元代底雜劇皆是也,吳老先生不過格外淋漓盡致罷了”。[12]錢玄同的喜好并非孤立的,從林語堂的一席話亦可見一斑,“中國有兩位文豪,一位是吳先生,一位是錢先生。這兩位始終咬定自己不會做文章,然而這兩位的文章卻是大家最愛讀的”。[13]
《語絲》對吳稚暉的推重是以《何典》為焦點,因《何典》作為一種象征性文本常被吳談論。①吳稚暉常談早年文風大變的經歷,認為從《何典》上覺悟了一種作文的秘訣,見《亂談幾句》,《猛進》第10 期,1925年5月8日,又見《我們所請愿于章先生者》,《現代評論》第一周年紀念增刊。但刻于清末的《何典》并非常見的本子,錢玄同多年尋找而未得,終為劉半農搜獲。劉半農加以校勘重印,并在《語絲》上大加宣揚,這引發了一場多人參與的集體行動。劉半農仿吳稚暉的文氣,夸張地稱《何典》為“吳老丈的老師”,并加以具體點評:
一層是此書中恰用俚言土語,甚至極土極粗的字眼,也會不避忌……二層是此書中所寫三家村風物,乃是今日以前無論什么小說書都比不上的……三層是此書能將兩個或多個色彩絕不相同的詩,緊接在一起,開滑稽文中從來未有的新鮮局面……四層是此書把世間一切事事物物,全都看得米小米小……[14]
劉半農如此稱贊《何典》僅是一層鋪墊而已,接下來談“此書雖然是吳老丈的老師,吳老丈卻是個‘青出于藍’,‘強爺娘,勝祖宗’的大門生;因為說到學問見識,此書作者張南莊先生是萬萬比不上吳老丈的”。之后圍繞《何典》的校勘等,《語絲》同人大都參與進來。第82 期魯迅發表《為半農題記〈何典〉后作》,透露了對《何典》早有興趣的信息,第85期劉半農附上周作人談《何典》之風氣的來信。劉半農講收到很多關于《何典》校勘的來信,另外止水、鄭振鐸還從《何典》談及同類的小說。②關于校勘的討論,如劉復《又是關于校勘〈何典〉的話》,后附林守莊、劉大白信,《語絲》第88 期;守莊《關于劉校何典的幾個靠得住的正誤》,《語絲》第91 期。關于其他討論,如止水《從〈何典〉想到〈平鬼傳〉》,《語絲》第85 期;西諦來信對此加以商榷,如《平鬼傳與捉鬼傳》,《語絲》第94 期等。
除了《現代評論》、《語絲》第一代新文學家外,吳稚暉的影響滲透到30年代甚至更遠。如從30年代成名的作家如曹聚仁、沙汀等人那里可找到回音,曹聚仁晚年回憶說:“有人說我的思想和文體,頗受吳先生的影響,這倒是真的。”[15]又如沙汀回憶吳稚暉的文章“有些段落,至今仍能重述,而每一念及就會發笑”。[8]40如果更多的深入歷史,這一行列也許會更多。
至此,新文學家對吳稚暉的接受史大概的被梳理了出來,在此基礎上,我們進一步探討吳稚暉對于建設新文學的真正意義。
首先,筆者要指出向來為文學史所忽視的一種文體傾向,即滑稽諷刺的傾向。這一傾向是新文學家自主的追求,在新文學開創者胡適看來,“吾國散文中最缺乏詼諧風味,而最多板起面孔說規矩話”,并且追求“在極莊重的題目上說一兩句滑稽話”。[16]在《現代評論》那里,由羅家倫呼喚、陳源實踐了一種“射他耳”(嘲諷)的文風。在《語絲》那里,更形成了一種頗為世人關注的“語絲文體”,它最重要的特征便是滑稽。
《語絲》創刊不久便有了明確的文體意識。1925年1月5日第八期上周作人為回應讀者批評《語絲》太滑稽,聲稱“我以為滑稽不論多少,都沒有什么妨礙,只要有人會說,有人會聽。我只覺得我們不很能說‘為滑稽的滑稽’,所說的大抵是‘為嚴正的滑稽’,這是我所略覺不足的。”毋庸置疑,《語絲》的文章確實有統一的傾向,如第一期上錢玄同《恭賀愛新覺羅溥儀君遷升之喜并祝進步》、章川島《夜里的荒唐》、章衣萍《月老和愛神》等文,都是假托通信、夢境或寓言等形式對現實進行嘲謔。
《語絲》對滑稽諷刺的追求,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高長虹論:
不裝腔作勢而說心腹話的文體,是從《語絲》、《莽原》開始的,《語絲》多諷刺,《莽原》多謾罵。……近來各處似乎逐漸流行了,然而近乎的卻還不多見,則以地位、心境、思想相差太遠故也。這像不是可以從字面上學得來的呵![17]
另外,鐘敬文也提及“自從《語絲》誕生以來,文壇上滑稽與諷刺的作風大為盛行,到現在,真可謂泛然普及了”。[18]曹聚仁更看出其對30年代《論語》的影響,指出“其先則《語絲》文體導其源”。[19]
這一文體傾向是整個20年代的傾向,沈從文于1931年做的總檢討頗值得回味,他認為:
十年來中國的文學,在創作一方面,由于詼諧趣味的培養,所受的不良影響,是非常不好的挹諷刺的氣息注入各樣作品內,這是文學革命稍后一點普遍的現象,這現象到如今經過這兩種打擊還依然存在,無產階級文學和民族主義文學皆不能糾正它。[20]
造就這一局面的原因,沈從文羅列了“胡適之為《儒林外史》重新評價,魯迅、周作人、西瀅等雜感,西林的戲,張資平的小說,以及另外一些人的莫泊桑契訶夫作品的翻譯”等。由此可知,《語絲》、《現代評論》對諷刺滑稽等的宣揚并非偶然的事件,并且占據了新文學第一個十年的重要地位。
滑稽諷刺作為一種文體趨向,并不局限于某一種體裁,而是籠罩了當時可能的各種體裁。滑稽諷刺絕非傳統文學的主流,而今卻成了新文學初創期一個顯著的特征。究其原因,新文學家處于一個開創白話文體的時代,他們面對的是擺脫傳統經典所確立的種種規范,這種焦慮并非西方文學的輸入可以輕易緩解的,是以他們傾向于選擇一種滑稽諷刺的文體,即用戲謔的精神打破或顛覆所有嚴肅的舊的秩序。這一趨向對于新事物的產生是必要的,因為滑稽諷刺在定型的秩序之外開創了種種可能。正是在這一層面,新文學家發現了吳稚暉這一本土資源所具有的象征性。
遠在新文學產生之前,吳稚暉的文章便無拘無束,一掃桐城古文的種種戒條,思想更是非圣無法,大肆抨擊清末現實的權威。其《新世紀》時期的文章,正如易明所說“廣引俗語笑話”“嬉笑怒罵皆為文章”,并且極盡滑稽摹仿之能事,如《新世紀》第66 號《不通鬼》模仿漢賦形式,第76 號《鬼話》模仿對話體形式,第88 號草臺小劇《風水先生》模仿戲劇形式等。這些滑稽模仿,對所模仿的文體起到了解構的作用,同時挑戰了現實的秩序,如錢玄同后來回憶“稚暉先生一開口,一提筆,無不‘語妙天下’”、“用穢褻字樣丑詆清廷,卻增加了我對于滿廷輕蔑鄙夷之心不少”。[21]
但吳稚暉進行的是一種極端的創作,后人乃至不可效法,僅舉一例可知:
自開明專制之臭狗屁,作于《新民叢報》,于是立憲黨有若春草之發生,不要臉皮之言,如滿洲為滿漢人同種等,(同種,即同種可也,為甚他那千人搗,萬人干的老娼婦,智識不完的小鼠子,要翹起了腿,踞坐在上面;你們所謂道德文章之老學究,要爬在地下,所謂轟轟烈烈之報館主筆,要常常自稱吾儕小人。不要臉的東西,你小在什么地方?還是屁眼小?還是雞巴小?)[22]
從語言到思想,都是對清末的文學與政治秩序赤裸裸的顛覆,尤其是對俗語甚至猥褻語的運用達到了一種極致。吳稚暉是文體與思想解放的先驅,這自然引起新文學家的興趣,嘗試做滑稽諷刺文章最集中的是《語絲》群體,高長虹指出,“吳稚暉則又是這樣文體的一個先驅者”,[23]這是很有洞察力的。
但二者最終卻分離了,當羅家倫呼吁“射他耳家”時,吳稚暉大加反對,主張“止管享我的自由幸福,不提防嬉笑怒罵,純任自然,未免像煞有介事”,并推辭所謂的“文學家”稱號,反問“文學家,賣幾文一斤呢?‘射他耳家’及‘幽默’,比到‘樸茂’,‘淵雅’,差別何在呢?”[24]這一番話恰恰表明了吳稚暉與新文學家之間的差異,前者要做的是革命家,是不管破壞之后的重建的,而新文學家則是要在清理了地基后重建秩序的。新文學家在破壞上會引吳稚暉為同道,在創造上則只能與吳稚暉告別,而走上嘗試的路了。這也注定了吳稚暉這一極端實驗的命運,因其缺乏文學性的維度而為今天的人所冷落。
盡管如此,今天依舊需要打撈吳稚暉,正如1930年代中期新文學家們總結第一個十年的成績時,周作人在《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中除了亡故者外,將吳稚暉排在首位,這是他對一種淵源的肯定,我們今天做的正是同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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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錢玄同.通信欄“錢玄同復陳獨秀”[J].新青年,19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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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錢玄同.通信欄“錢玄同致陳獨秀”[J].新青年,1917,3(6).
[6]胡適.歸國雜感[J].新青年,19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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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羅家倫.吳稚暉與王爾德[J].現代評論,1925,1(20).
[11]西瀅.閑話[J].現代評論,1926,3(71).
[12]疑古玄同(錢玄同).廢話《廢話的廢話》[J].語絲,1925,40.
[13]語堂(林語堂).《話》[J].語絲,1925,30.
[14]劉半農.重印《何典》序[J].語絲,192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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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曹聚仁.文壇五十年[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7: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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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錢玄同.三十年來我對于滿清的態度[J].語絲,1925,8.
[22]吳稚暉.哀哉豚尾漢[M]//吳稚暉全集:第7 卷.臺灣: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1969:95.
[23]高長虹.不裝腔作態[J].狂飆周刊,1926,1.
[24]吳稚暉.亂談幾句[J].猛進,192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