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雷
摘 要: 本文旨在探討威塞克斯背景下哈代小說《苔絲》與《卡斯特橋市長》悲劇性的分析。在這兩部作品中,哈代所虛構的威塞克斯是傳統的宗法制社會的縮影,它呈現出寧靜與祥和的特征。然而新興社會力量的沖擊打破了祥和的氣氛,在給人們帶來物質財富的同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冷漠。因此,小說中的主人公含有更多的悲劇色彩,這種悲劇根源在于社會發展規律的作用。除此之外,新社會下壓迫剝削和作品中人物的性格特點也是重要原因。
關鍵詞: 哈代 威塞克斯 悲劇性
一、威塞克斯的社會變革
哈代是橫跨兩個世紀的著名文學大師。他的小說以人物形象飽滿豐富,主題刻畫深刻而著稱。而區別于其他作家最大的一個不同之處在于他的小說大部分都發生在一個虛擬大背景——威塞克斯下,如《綠蔭下》、《還鄉》、《遠離塵囂》、《德伯家的苔絲》和《卡斯特橋市長》等。哈代在這些小說中都以不同方式描寫了威塞克斯特有的風光和風土人情,展現出了一派寧靜平和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下,人們過著自給自足的農耕生活。哈代鐘情于這樣的生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較為和諧自然。然而迅速發展的工業革命,已經從城市滲透到農村。傳統的生產關系悄然地發生著變化:昔日的小農經濟破產,機器代替了手工。大機器在促進生產發展的同時,也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變化:少數人搖身一變成為機器和耕地的主人,而大多數人只能成為被雇傭者,他們被迫給大機器的主人做雇工,受盡欺凌和壓榨,人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冷酷無情,毫無同情和憐憫之心。在這種不平等的關系下,人們勢必要反抗,而反抗的結果通常都是以悲劇結束。例如在《德伯家的苔絲》中,善良天真的苔絲在遭受地主少爺亞雷玷污后,忍辱負重,隨后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了避開別人歧視的目光,她去別的地方做工,忍受著雇主的剝削和壓迫,但是后來亞雷欺騙她說克萊已經死了,并且當時家人已經陷入露宿街頭的窘境,走投無路的她被迫再次委身于亞雷,最后克萊想通回來時,苔絲再也抑制不住內心強烈的感情,起身反抗殺死亞雷。小說最后雖然以苔絲的死作為悲劇結尾,但是這也正昭示了威塞克斯人敢于對于這個“有毛病的社會”的反抗和控訴。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大背景下,他們終究戰勝不了新興的資產階級,而作品中的亞雷及其同伙正是資本主義社會初期新興資產階級的代表。
哈代生活在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這種變化勢必對他的思想產生重大影響。事實上,哈代對于新興資本主義的深入很反感,原因就是新興勢力的侵入不但污染了環境,而且促使了生產關系的改變:大面積的圈地使很多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淪為了雇工,任由資本家剝削,從而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極為冷漠。但是哈代又是一名社會向善論者,對資本主義所帶來的社會進步又不得不認同。因此,通過作品的敘述,哈代內心對威塞克斯乃至整個英國社會變革的事實的態度是十分矛盾的。
二、其作品的悲劇性
鑒于哈代受過古希臘哲學命運觀和叔本華悲觀主義思想的影響,很多學者和思想家都認為哈代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筆者認為不是這樣的,古希臘哲學命運觀是建立在當時科學技術不發達的基礎上的,社會生產力低下,認識能力有限,無法解釋一些自然現象,所以創作了一些神話人物,認為是這些神操縱著人類,人類沒有權利選擇生與死,一切都要聽從上帝的安排,在古希臘人看來,人生充滿悲劇。哈代并不是對此照抄照搬,而是吸取其精華,為作品所用。哈代作品中所表現的悲劇性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悲觀主義。這種悲觀性的產生主要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社會發展規律的必然結果。在哈代小說中,人物的悲劇不是上帝安排的,而是由社會發展的規律和自然規律(即哈代所說的“宇宙中固有的事物和人類設置的事物”)選擇的結果,這種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和哈代的社會向善論的觀點非常吻合。古老宗法制下的威塞克斯已經無法再適應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其生產關系必然發生變化,而作為生產關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人”也必然要改變,順應趨勢就會生存,不適應就會被淘汰。如《卡斯特橋市長》中,作為威塞克斯社會古老傳統體現的卡斯特橋是一座農業城市,然而隨著工業的不斷推進,當地出現了現代工業社會的特征:鐵路作為現代交通的象征已經發展到離卡斯特橋很近的地方。由此看來,工業文明已經滲透到農村,無論是誰也阻擋不了卡斯特橋徹底的轉變,這種轉變就是社會發展規律的結果,從亨察德和法夫瑞的更替中也能反映出來:亨察德開始因醉酒賭博落魄到賣掉妻女,后來醒悟,通過自己艱苦的努力和不斷奮斗當上了卡斯特橋的市長,而法夫瑞的出現使他的人生發生了重大轉折。亨察德是舊的生存方式的代表,而新來的法夫瑞是新興資產階級的代表,雖然他一開始并沒有很多錢,甚至連一處住所也沒有。亨察德在處理生意上很大意,沒有建立一套完備的經營體系,什么都靠自己的記憶力,完全都是憑著自己的感覺在記賬,缺乏資本主義社會的經營理念和管理技巧,仍然是舊體制下的經營思想。與之相反,法夫瑞帶來的確實是一種全新的經營方式,有精確的計算方法和經營生意獨特的管理理念,這也是資產階級經營方式的一種體現,如“也就是與此同時,法夫瑞興旺起來了。他在市場十分疲軟的時候購進,現在價格略有回升,就足夠使他在原來拋出一小筆錢的地方,堆起大堆金子了”,后來二人分開后,各自經營自己的生意,可想而知,亨察德老套的管理方法與法弗瑞的現代管理思想形成鮮明對比,而亨察德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墨守成規,不懂進步的人,甚至迷信于“未卜先知者”的荒唐言論,做垂死的掙扎,不思原因,竟然先喪失了自信心,如在預測天氣失敗后,“‘我疑心,他在心驚肉跳地自己問自己:‘我疑心是不是有什么人給我做了個小蠟人在燒我?或者鬧什么邪行的陰謀在咒我?我并不信這種魔道;……如果真有其事,那興妖作怪的人會是法夫瑞。他那講求實際的眼光逐漸消失殆盡,心情處于郁悶沮喪之中,就在這段寂寞無聊的時間,迷信向他走來”,所以最后他輸給了法夫瑞,在愛敦荒原的一所小屋里凄慘地死去。可見他的悲劇是必然的,究其原因,從他個人來說,或許是他性情粗暴,缺乏自制力的性格所造成的,而從整個社會來講,他的失敗是順應社會發展規律的結果。所以在這篇小說中,最能體現哈代的悲劇不是盲目的悲觀主義,而是人類順應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哈代社會向善論的體現。
其次,資本主義剝削和壓迫的結果。誠然,資本主義代替封建社會是歷史的進步,推動了社會的發展。然而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還要看到資本主義社會的建立,是以剝削和壓迫勞動力為代價的。以前的那種田園牧歌式的農村生活已徹底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人們緊張不安、焦慮壓抑地為如何生存而奔波。在《德伯家的苔絲》中,很多當地的小農經濟迅速破產,苔絲家就是其中之一。為了能夠養家,苔絲不得不去亞雷家養雞,去塔布籬奶牛場擠奶,去棱窟槐做工。她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下忍受著剝削和壓迫:在棱槐窟時,“苔絲就在這種光景里,不管早上上凍,也不管下午下雨,辛辛苦苦地做工。她們除了刨瑞典蘿卜,就是修瑞典蘿卜;修蘿卜,是用一把小鉤刀把蘿卜上的泥土和須子削去,然后把蘿卜收藏起來,預備將來用。修蘿卜的時候,要是下起雨來,她們可以有一架草幛子遮擋一下;但是遇到天寒地凍的天氣,蘿卜整個都凍成了冰核兒了,就是她們手上戴著極厚的皮手套,也擋不了刺骨的冷氣……”,還有哈代在描寫苔絲及兩個姐妹為葛露卑農夫打麥子時對機器的擬人化描寫:“緊靠著麥垛草頂的檐子下面放著的,就是那些女工們前來伺候的那件紅色的殘暴東西——一個木頭架子,連著帶子和輪子——當時還不大能看清楚。那就是打麥子的機器,它要一開動起來,女工們的筋肉和神經,就要一齊緊張起來,非堅忍不拔,就不能支持下去。離得不遠的地方,又有一件形狀模糊的東西;顏色漆黑,老嘶嘶作響,表示有雄厚的力量蓄積在它里面……”另外哈代還對機器工人的麻木及冷漠進行了諷刺:“機器旁邊站著一個一動不動的黑東西,一個高大的形影,身上滿是黑灰、烏梅,神氣好像靈魂出竅的樣子,身旁放著一大堆黑煤,他就是使機器的工人。他的態度和顏色都是孤立的,讓人看來,仿佛是個陀斐特里面的人物,偶爾走到這片光景清明、毫無煙灰的黃麥白土中間,來驚嚇攪擾當地的土著……強烈猛烈的輪子旋轉不停,打麥機嗡嗡的聲音一直震到靠近機器那些人的骨髓里”。機器是資產階級剝削人的工具,對機器和機器工人的描寫實際上暗含了資產階級殘酷剝削人的本質,無情地摧殘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使人與人的關系逐漸異化。從苔絲失身于亞雷,到農場主對苔絲及其姐妹冷血摧殘,再到亞雷對苔絲又一次的精神和肉體的蹂躪,可以看出最后造成苔絲反抗殺死亞雷,結果被處死的根本原因就是不平等的資本主義社會制度造成的。當亞雷玷污苔絲時,他可以逃脫罪責,法律選擇了沉默。相反苔絲為了維護自己的愛情,殺死亞雷時,法律卻站了出來,判處苔絲極刑。這種不平等性再次印證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和價值觀剝削人的本質,而被壓迫的人的反抗也終會被統治階級鎮壓,悲劇就此產生。
最后,主人公的遭遇及悲劇收場,除了上述客觀原因外,主人公內心的人格取向和性格特點也是導致其悲劇性的原因之一,如《卡斯特橋市長》中,亨察德是一個我行我素,不顧及他人感受,性情粗暴的人,在小說開頭他禁不住誘惑而喝醉酒賣妻。對法夫瑞的成功,他非但不借鑒,反而起了妒忌之心,自身性格的剛愎自用,粗率愚蠻最終導致了他的失敗,十幾年的奮斗的心血最后被法夫瑞接收。客觀上,這是資本主義制度戰勝落后的宗法制的結果。主觀上,亨察德自身的性格缺陷也是導致其悲劇的最主要原因,這也說明了哈代“性格與環境小說”中“性格即命運”的主題思想。在《德伯家的苔絲》中,苔絲是一個溫柔善良、形貌出眾、勤勞、淳樸、通情達理的女孩,她兼具哈代筆下的威塞克斯所賦予的堅忍的性格,但是她性格中的天真和優柔寡斷葬送了自己的愛情和前途。如果她能對亞雷有所提防,就不會被亞雷玷污;如果她能在和克萊結婚前說出自己的過去,就不會遭遇結婚后被拋棄的悲慘境地;當再一次遇到惡魔亞雷時,如果她能斷然拒絕并且不相信亞雷的謊言,最終就不會落到亞雷精心設置的圈套里而再次成為亞雷的玩物。總之,在社會規律變更的大背景下,他們的性格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我們還應該看到他們身上所具有的反抗精神,為了尋求愛情和美好生活的精神,所以從人本身的角度來看,哈代小說的悲劇性,實際上是在社會規律影響下人與人之間關系及性格發生變化的結果。
三、結語
哈代對威塞克斯的感情,其內容并不完全是作者對威塞克斯的熱愛及對傳統的宗法制下的人們安靜生活的迷戀。由于社會發展規律的作用,工業革命逐漸滲透并波及整個農村宗法制社會,在帶來進步的同時,也帶來了早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毒瘤,如環境的愚昧,經濟的貧困,暴力的污損,社會的歧視和愛人的離棄等,這些加劇了人們對新社會的反抗,從而釀成了悲劇。不難看出,哈代在虛擬的威塞克斯背景下,從自然風光、社會百態、人際交往等方面,展現了新舊制度交替下實景社會的善與惡、丑與美,在這一點上,其他作家不能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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