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 畢素珍
摘 要: 本文通過對小說《德伯家的苔絲》中人與自然關系描寫的分析,透視哈代自然觀的二重性:一方面自然優美迷人,人與自然和諧共融,另一方面自然神秘陰森,對人的遭遇漠然置之甚至懷有敵意,指出哈代的生命體驗、達爾文物種起源學說、現實主義與悲觀主義對他自然觀的形成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 托馬斯·哈代 《德伯家的苔絲》 自然觀
托馬斯·哈代是19世紀英國杰出的小說家和詩人,他的“性格與環境小說”聞名于世。哈代十分注重作品中的自然環境的描寫,用濃重的筆墨臨摹自然和生活于其中的人們,展現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在哈代看來,人與自然共同構成了最廣闊、最神秘、最充滿活力的世界。哈代對自然具有獨特的雙重感受力。在他的眼中,自然既美麗迷人,又陰森神秘。他的自然觀在他的經典之作《德伯家的苔絲》中得到充分體現。
1.哈代自然觀的二重性
1.1自然優美迷人,人與自然和諧共融。
在哈代的小說中,大自然是一個神秘而充滿生命力的世界。自然中的事物如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樹木等都是充滿活力的精靈,如同人類一樣,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等。哈代來自大自然,他能夠感悟自然的無限神奇,體驗大自然的無限美,并且從大自然那里獲得愛、智慧與力量。
大自然賦予了苔絲魅力。小說中哈代多次直接描繪了人與自然親密相處的和諧畫面,體現了人與自然相互依賴的關系。在哈代的筆下,苔絲與自然融為一體,息息相通,她是大自然的女兒。苔絲出生的馬勒村位于群山環抱、幽深僻靜的布蕾谷的東北部,這里純凈清新,沒有世俗的污染。故事的開篇,作者就描繪了風景如畫的布蕾谷絢麗的色彩、優美的景物及無限的生機,飽含深情地描寫展示了布蕾谷這個自然世界的生命價值。[5](P9-10)原始而純凈的自然環境孕育了漂亮純真的苔絲,她有著“玫瑰似的紅唇兒、泥土色的頭發、天真純潔的大眼睛,胸前插著玫瑰花,帽子上別著玫瑰花和草莓,走起路來步履輕盈,仿佛一只小鳥,腳不點地的輕輕掠過,并且散發出黃油雞蛋和蜂蜜的氣味,在這一方遠離喧囂、還沒有被工業文明進化所污染的凈土上成長的苔絲只是一個感情的容器,還沒有沾染上人生的經驗”[5](P22)。需知無論外表還是心靈,苔絲都與她周圍的自然環境和諧地融為一體,洋溢著清新、純潔、質樸的氣息。苔絲走在“曠山之上和空谷之中,她那悄悄冥冥的凌虛細步,和她活動于其中的大氣成為一片。她那裊裊婷婷的妖軟腰肢,也和那片景物融為一體”。[5](P103)山川和空氣與苔絲融為一體,她是自然中美麗的一景,自然是她身世的一部分。在哈代的筆下,自然與苔絲已經不分彼此,苔絲的美與自然的美和諧地融為一體。
苔絲深愛大自然。苔絲從小生活在自然中間,能分辨出自然的瞬息變化,熱愛自然界中的生靈,尊重自然,認為“樹木都有眼睛,河水會嫌人拿面目來攪和它”。哈代通過苔絲傳達了人與自然相互平等、沒有高低優劣之分的思想。苔絲把大自然當做自己的歸屬和傾訴對象,認為只有大自然能夠包容她。每當她遇到不幸,她總是躲進自然的懷抱,求得大自然的保護,尋求她療傷的港灣。苔絲被玷污后,陷入精神壓抑,只在黃昏時候才出去散步。那時,“光明和黑暗恰好分布均勻,白晝的壓抑和黑夜的不安分互相中和,只剩下了絕對的精神自由”。[5](P103)她只有到了樹林里,才不會感到孤獨,生命的痛苦可以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她覺得自己和自然緊緊地連在一起,甚至雨天也是上帝對她那無可挽救的終生悔恨表示的傷悼。苔絲對大自然的熱愛還表現在她喜歡在大自然中勞作,苔絲工作的地方及她的愛情都發生在一片遠離城市喧囂尚未被工業文明污染的凈土。苔絲生活并工作在一個純凈的自然世界里,“它的空氣清新、爽利、縹緲、空靈”[5](P127)。自然以它的博大將人收納其中,還原人的真實與純美,人與自然完美融合,不分彼此。
1.2自然神秘陰森,對人類的命運漠不關心,甚至懷有敵意。
在《德伯家的苔絲》中,自然常常是作為一種神秘力量出現的,如玫瑰花和大公雞都仿佛是冥冥之中的一股神秘力量,在暗示著人物的命運。哈代在展示自然的神秘外,也書寫自然的陰森、漠然與殘酷。在談到一本詩集時,哈代曾說:“這些詩表明,或者說暗示了人類在這個冷漠的宇宙中是無足輕重的。”[4](P164)這恰當地闡述了哈代的自然觀:人類無法真正理解廣闊的自然。對于自然來言,人類是無足輕重的;自然對于人類的意愿漠不關心。作品中一些極富特色的環境描寫充分傳達了哈代的這一觀念。苔絲與弟弟去送貨途中,“那些星星凄清的光芒,正在一片一片蒼蒼的穹廬上,閃爍搏動,怡然泰然,把下界那兩個像草芥的渺小生命,置之度外,不理不睬”[5](P40)。正是這種冷漠的自然力的作用,他們拉車的老馬被一輛郵車撞死。苔絲的弟弟環顧四周,看見映在天空中的各種奇形怪狀的黑東西:這棵樹像一只從洞里跳出來的發怒的老虎,那棵樹像一個巨人的頭。這些描寫都預示了“認本家”的后果和即將臨頭的災難。
不僅如此,自然甚至懷有敵意,有意破壞人的計劃,制造一個又一個悲劇。當苔絲被亞雷玷污時,哈代不禁感嘆:“這片美麗的女性織品,就像游絲一樣敏感,又實在像白雪一樣潔白,為什么就像她命中注定要接受的那樣,一定要在上面畫上粗鄙的圖案。”[5](P90)從中,我們可以意識到哈代似乎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種無形的自然力量在主宰著世事,而這種力量殘酷陰森,充滿敵對的意味。人的命運總是被置于自然的力量掌控之中,它似乎在有意插手苔絲的生活。她總是在接近幸福的時刻,遭到不幸,命運賦予她的一切總是與她的期望背道而馳。自然本身神秘莫測,不以人的意志為中心,這一特征造成小說中的巧合與偶然,加重小說的悲劇色彩。
2.哈代二重性自然觀的形成因素
2.1哈代的生活經歷與生命體驗。
哈代對于大自然的熱愛源于他對自然的切實體驗。哈代曾在《德伯家的苔絲》的序中寫道:“所有這部書里和我別的小說里的那些背景描寫,都根據的是實在的地方。”由此可知哈代作品中獨具特色的自然書寫與他的鄉村生活經歷密切相關,是他生命體驗的藝術再現。哈代在22歲之前生活于英格蘭南部多塞特郡的一個美麗的村莊,那里遠離工業文明,保持傳統的宗法制,是一個美麗安寧的世外桃源。哈代熱愛大自然,喜歡時時感受大自然的美。哈代對故鄉非常癡迷,竟以這片土地為背景創作了多部著作。作品中的“威賽克斯”是他的故鄉多塞特郡的一個古稱。他把苔絲的生活地布蕾谷和工作地牛奶廠描述為“是一處群山環抱、幽深僻靜的地方,雖然離倫敦不過四個鐘頭的路程,但是它的大部分,卻還不曾經歷過游歷家和風景畫家的足跡”[5](P17)。由此可見,哈代把他最熟悉的故鄉的風土人情、田園風光融入作品。他與自然親密無間的生活經歷和真切感受使他樹立了熱愛自然、回歸自然、人與自然和諧相融的觀念。
此外,哈代生活的時代資本主義迅猛發展,資本主義勢力向農村逐漸滲透,資本主義生活觀念不斷破壞傳統文化和道德。工業化給人類帶來巨大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產生一些嚴重的社會問題,如貧富差距增大、農民破產等,社會矛盾日益深化。《德伯家的苔絲》反映了當時的社會變化。正是由于資本主義的侵入,苔絲才不得不離開家鄉,踏上她的悲劇命運之路。哈代成長于農村,目睹了當時英國社會的轉型和混亂,出于對自然和鄉民的熱愛,不禁為農村的現狀痛心,為農民的生存憂慮。
2.2達爾文物種起源的影響。
1859年《物種起源》一書出版,達爾文在書中提出了物種共同起源學說,闡明了現代生物有共同的祖先,確定了生物之間的親緣關系及其進化史,統一了自然界生命的多樣性。共同起源學說推翻了西方那種把生物看成毫無聯系的、神造的、不變的宗教說教,沖破了“上帝創世說”,并深刻影響了當時的文學創作。哈代“是《物種起源》的最早擁護者之一”,[8](P91)他從青年時就崇拜達爾文,其小說中所體現的人與自然沒有高低優劣、相互平等的思想即受到達爾文思想的影響[7](P278)。達爾文的物種共同起源學說用科學證明了人類同其他動植物一樣都是生物鏈條上的一環,突破了神創論和形而上學對人們的束縛,沖擊了人類高于其他動物的思想。[3](P21)在《德伯家的苔絲》中,人與自然界的生靈都是平等的,沒有高尚卑劣之分。一方面自然之物被充分擬人化,賦予人的情感與思想。苔絲離家去亞雷家打工時,盡管天還沒有亮,苔絲就在鳥雀的叫聲中醒來,但除了一只在叫以外,別的鳥都不叫,好像他們覺得苔絲此去充滿危險。當苔絲在林中被亞雷強暴時,林中柔弱的小鳥、野兔只能偷偷地看著這一切。另一方面,對人物的描寫又運用擬物的手法。在牛奶廠的生活使苔絲非常快樂,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棵嫩樹,原先下種的時候,把根兒扎到含有毒質的地層里,現在卻移到深厚的土壤里了”[5](P157)。哈代通過擬人與擬物的手法,使人與自然對等,生動地體現了人與自然平等的觀念。
《德伯家的苔絲》充分體現了哈代獨到的具有二重性的自然觀。哈代筆下的自然并非完全真實的自然,自然已經成為他思想觀念的投注,包含他對社會、對人的命運前途的思考與困惑,因此,他筆下的自然是真實的自然與他思想觀念中的自然內化的結合體。深受現實主義和悲觀主義的影響,哈代在感受自然、謳歌自然和贊美自然魅力的同時,感受到自然的陰森冷酷和神秘悲觀,形成雙重自然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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