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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狂熱的埃及愛國主義分子蜂擁進入開羅,以慶祝國家誕生有史以來第一位民選總統。《華盛頓郵報》撰文寫道:“這幕場景使人憶起過去三十年中他國的政變——1986年的菲律賓首都馬尼拉、1989年的布拉格、1998年的印尼雅加達。無辜的人民在國家的政變中死去,而埃及人則顯得團結一致。”
現在,埃及人再一次團結起來,推翻一年前他們選出的總統。埃及人又成功了。眾多埃及人紛紛奔走相告,他們在Twitter上的簽名也改為“我們是埃及人,我們做到了”。
但反過來,也應看到,在推翻穆巴拉克統治的兩年間,埃及制定的憲法被暫停,選出的總統被軟禁,埃及的民主“嘉年華”似乎成色不足。折騰了一圈的埃及人也需要思考:通過一人一票被選舉上臺的政策是否可以一意孤行,政見各異的派別除了對抗,是否有必要妥協與合作。
又來了一個新法老
“穆爾西和穆巴拉克有什么不同?”經過一年的執政,許多埃及人給出的答案是,“他們唯一的不同只是前者蓄了絡腮胡”。
埃及開羅解放廣場人山人海,將近1600萬埃及人高呼“穆爾西下臺”,兩年前“穆巴拉克下臺”的呼聲仿佛恍如隔世。
一年前,作為阿拉伯埃及共和國歷史上第一位非軍人總統,穆爾西在群眾的歡呼聲中說道:“埃及的穆斯林、基督徒和非基督徒都是一家人,從今往后,我將為捍衛人民主權而活著!”廣場上回應穆爾西演講的是埃及人揮舞的國旗以及贊美團結力量的口號“Together we stand,divide we fall”。
但是僅僅一年,無論是政治、經濟、人事安排還是控制輿論,穆爾西都毫不掩飾自己對權力的野心。“送走一個法老,又來了一個新法老”的想法在普通民眾中散播開來。
政治上,穆爾西在就職時承諾要做“所有埃及人的總統”,但實際上,他的行動卻只是在為他和穆斯林兄弟會攬權。
穆爾西曾許諾要召開政黨協商委員會,由各派共同修訂憲法,但是在憲法草案出臺時,里面充斥著穆斯林兄弟會的宗旨。盡管草案遭到抵制,且投票率未能超過1/3,穆爾西依舊宣布憲法通過。這部憲法以伊斯蘭教法為根據,與穆斯林兄弟會的企圖不謀而合。占人口16%的基督徒當然無法接受,這也為教派之間的沖突埋下了隱患。
穆爾西不僅僅在憲法通過時獨斷專行,他還在上任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賦予自己“絕對的權力”。穆爾西上任后不但迫使武裝部隊委員會交出政治參與權,還發布政令要求法院不得對總統的決定提出異議。他自我辯解稱,這些只是暫時性措施。
在人事安排方面更能看出穆爾西的任人唯親。他并沒有建立一個他承諾的“具有包容性的政府”,相反在行政要職上,眾多穆斯林兄弟會成員被安插進來。
最明顯的是今年6月,穆爾西任命阿德爾·艾爾-哈雅特為盧克素省省長。阿德爾·艾爾-哈雅特被認為是制造盧克索慘案的“伊斯蘭集團”組織發起人之一。在那起發生在1997年的慘案中,58名外國游客、4名埃及人在哈采普蘇特陵廟被恐怖分子槍殺。盧克索旅游界強烈反對這一任命,甚至埃及旅游部部長也一度遞交辭呈,最終阿德爾·艾爾-哈雅特被任命不到一周后宣布辭職。
經濟方面的政策正如解放廣場示威者們高呼的——他們根本沒有享受什么福利,每天要為失業、油料不足、電力短缺所折磨。面對埃及鎊的貶值,穆爾西政府表示無能為力,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緊急貸款48億美元支援埃及,也因為反對派的抗議以及其他原因最終擱淺。
穆爾西的種種政策都不能讓民眾滿意,輿論就開始了對穆爾西的種種指責。面對輿論,穆爾西的手段被《經濟學人》評價為“頗有穆巴拉克政權的味道”。
對于反對派,穆爾西指責其為“異教徒”。針對煽動對基督徒仇恨的評論家,穆爾西顯得相當寬容;對于那些針對穆斯林兄弟會以及自己的批評者,穆爾西的心胸“猶如針尖那么狹窄”。
巴西姆·尤瑟福為埃及著名的脫口秀主持人,僅僅因為在一次電視脫口秀節目中“感謝穆爾西總統,他為我們提供了這么多喜劇素材,使我的搞笑團隊可以裁掉一半人員”這樣的言論,而被穆爾西任命的頗有爭議的檢察官指控,罪名是“侮辱總統、詆毀伊斯蘭教和散布虛假新聞”。
這一指控使得尤瑟福成為聞名全球的言論自由代表人物,白宮方面都在關心他的命運。最終尤瑟福被保釋,尤瑟福在Twitter上對他的120萬關注者說:“看來他們要在身體上、精神上和財務上耗干我們。”
也許真的如穆爾西所說“要在短期時間內解決貪腐、經濟低迷等社會問題并不容易”,但是穆爾西的做法早已讓民眾失望。
正如尤瑟福在埃及報紙上撰文稱:“我們這個總統曾許諾,讓一個各方勢力均衡的立憲會議來起草一部每個人都認可的憲法。我們這個總統曾許諾,政府會具有代表性,但在所有掌握權力的位置上,他都安插了穆斯林兄弟會成員,我們這個總統及其政黨背棄了所有承諾,所以人們別無選擇,只有上街。”
兩個“埃及人”之間的內戰
埃及人曾說:“只要政府背信棄義,埃及就會有二次、三次、四次……革命”,竟然一語成讖。
由于不滿穆爾西的統治,埃及社會活動家發起了抵抗運動,并鼓動民眾在6月30日走上街頭,進行“二次革命”。埃及社會民主黨領袖之一亞西爾·舒克利更是呼吁人們勇敢追求自己的公民權利,罷黜穆爾西。軍方也對穆爾西下達了“48小時通牒”。
但另一方,穆爾西的支持者則戴著頭盔,拿著棍棒,在總統府外列隊,準備保護總統。這只是埃及社會嚴重分裂的繼續。
穆罕穆德·拉馬丹是穆爾西的支持者,他說“埃及軍隊,還有塞西將軍(埃及軍隊的領導者)背叛了埃及,他們背叛了我們的革命。他們應該保護我們,保護埃及人民。但是他們卻壓制我們。”
與反對穆爾西的人群占領解放廣場一樣,穆爾西的支持者占領了開羅納斯爾城區的Rabaa al-Adawiya清真寺。他們留著胡須,頭戴建筑工人的頭盔,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棍子和管子。有的人拿的是球棒,上面精心嵌上了鋒利的螺絲。
穆罕穆德說:“軍隊有槍和飛機,我們只有這些。”
埃及人傾向于尊重甚至崇拜軍隊,但是軍隊對政治的干涉還有罷黜穆爾西的行為使得很大部分民眾不滿,這些人其實并非完全支持穆爾西,只是要通過支持穆爾西來表達對軍隊的不滿。
埃及已經完全分裂了。一方是像穆罕穆德·拉馬丹那樣的憤怒者,他們支持穆爾西總統與穆斯林兄弟會。當他們看到人民的民主愿望被踐踏時,他們無比憤怒,并不能溫順地接受總統就這么輕易被罷免。
另一個埃及則是聚集在解放廣場埃及總統府附近舉行慶祝的人們,這其中還包括軍方。在成功罷免穆爾西之后,軍方甚至還在開羅的上空進行飛機表演來表示慶祝。直升機拖拽著國旗飛過廣場上空;噴氣機則噴出黑、白、紅三種彩色煙霧來象征埃及國旗。
其實在2012年6月穆爾西就任總統以來,國家就呈現出分裂的態勢。在大選中,穆爾西獲得51.7%的選票,而反對派則獲得48.3%的選票,穆爾西僅以微弱優勢勝出。
在大選之后,開羅解放廣場就被分裂的態勢籠罩。在解放廣場北邊是穆斯林兄弟會為首的伊斯蘭保守勢力大本營,在廣場南邊則是世俗派、科普特基督教派、自由派、社會改革派等政治勢力。
雙方互不妥協。2012年11月雙方在開羅穆罕穆德·馬哈茂德街上上演流血沖突;2013年1月,開羅北方的賽德港更是因此變成人間地獄;2013年7月2日晚,雙方更是在開羅大學附近大打出手,最后沖突導致18人死亡,大約200人受傷。
回顧過去的一年,埃及街頭流血沖突從未停止,穆爾西政府放任支持者與反對派對抗,造成整個社會上兩方對立,更讓中間越來越多的民眾對穆爾西政府徹底絕望。
這是一個鏡像的埃及。在穆爾西支持者眼中,總統為國家做了犧牲和貢獻,但在反對者眼中則恰恰相反。雙方都在不斷地妖魔化對手。《經濟學人》撰文說:“在痛苦的民主轉型過程中,也許這不是單一政黨的問題。”
對于要走向民主的埃及,穆爾西的罷黜并不是一個好的開局。正如一位埃及人所說:“每個政黨都是一樣爛,為了自身利益在解放廣場搖旗吶喊,根本沒有人為埃及的明天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