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

沈大成

全世界的風都從這個國家出發。但正像復雜的結局不一定有復雜的開始，在風起源的國度，只是半年刮著南風，半年刮著北風，常年如此。

北風從國境線上的一道邊防涌出，和雷電雨雪在天空會合，然后自由地變幻成不同的風格，旅行至各個國家的上空。半年后，南風季的時候，它們又陸續從同一道邊防涌入，有時披著高空冷冽的冰霜，一團團潔白肥胖，仿佛是吃飽牧草回圈的綿羊。

風自由來去，但在那時，風國的人卻很少跑到別的國家去。一方面山路崎嶇，一方面他們沒有飛機。飛機會用到引擎，他們覺得那樣太打擾天空了。

男爵是第一個乘風起飛的人，因此被載入史冊。

他是一個玩風箏的好手。當他還是個小孩時，常常逃學去野外，并不見得是在放風箏，可能只是終日抱著膝蓋，坐在一浪一浪起伏連綿的草場，感受南風和北風像是世間最溫柔的手指，一縷縷拂過他的頭發。大人為他前途著想，捉他回到教室，但他偷偷系起一根細線在指上，透過教室的窗口，他的風箏飛到三千尺高的天上。心也已經很遙遠。

風箏伴隨他成長。他把風箏正好放到同學家的窗口下，接他們一個個逃夜去瘋玩；他把錢放在風箏上，讓風箏載錢去夜排檔，老板把小吃放上，他收收線就和女朋友吃到了全國最好吃的墨魚丸和烤季風豆。

但他心懷宏大理想，所做的一切都是暗中在為“那件事”做準備。27歲的那年，一切都準備好了，最精確的設計誕生一個杰作風箏、幾千頁的風力計算圖紙、干糧、飲水、防風鏡，還有來自妻子的支持。當妻子還是少女，跟他一起吃著墨魚丸，聽他述說人生的理想，注意他眼里放射精光，便知道終會有這一天。

那年北風季，風力最適合的時候，他在邊防和大團的風預備起飛。他穿好防風衣，在風箏背上固定好行李，耳朵也用膠帶黏在頭的兩邊，為了防止大風把它們吹得不停翻飛。他在妻子耳邊最后告別，之后決斷地高喊口令：“預備！飛！”

風箏的力量，讓來幫忙的人全都把身體傾成一個角度，他們死死掌握著線軸，線滾滾向天上飛去。最后人們把線剪斷，男爵一下消失在天際……

風在世界上來回吹拂，到第八個年頭，人們逐漸淡忘了想飛的男子。但不意間他高歌凱旋，乘坐南風歸來，背包里裝滿各國的禮物，遂成為國家的英雄，受封男爵頭銜。

此后一百多年以來，無數青年仿效他的做法，放飛風箏、自己和夢想來去于世界各地。當他們在國境線上和最愛的人道別，也會復述當年男爵對妻子的低語。他說：別哭，南風時刻見！

摘自鳳凰出版社《夢的1/4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