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寫實小說以大量“原生”的世俗生活開啟了現實主義寫作的新篇章,更以底層人物生存的背景為基色,在表現世俗生活對人絕對影響的同時,隱隱約約可以捕捉到文本中個體的成長真相。這種成長與傳統小說中的成長有所不同,凡庸的生活成為主導主人公成長的重要因素,人物的成長意識更是沿著世俗,同化,異化的軌跡變化。
關鍵詞:新寫實小說 成長 反抗
新寫實小說作為社會轉軌后的必然,以裸露的姿態抓拍了生活的原態,平庸細碎的忙碌間,鏡像了八九十年代小人物的生存困境,在筆端人物忙于個人瑣碎生活的字里行間,我們也可以觸及小說中的成長意識,借人物生活的無奈可以清晰地捕捉這樣的成長流變:從反成長到正成長的異化。這一異化的出現無論是在寫實的舞臺上還是對人精神價值的探索上,無疑是一記反思的重錘。
人作為生命的個體是逃脫不了時間的洗禮與沖刷,自然不可能逃避得了成長這一命題。傳統的小說在觸及個體生命的精神成長時,也有反成長到正成長的涉及。主人公一貫沿著從錯誤走向真理的直線方向發展,最后以實現理想化的大我成為最終主題歸宿。如《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靜,《紅豆》中的江枚,都是從小我走向大我的正成長。而新寫實小說一改以往,他們的正成長是被迫式的,是異化,乃至變態的成長,當反成長取代了正成長的歌詠地位,成長意識的流變也更加復雜與多變化。
一
與傳統現實主義小說不同,新寫實小說作家更加關注平凡,瑣碎的現世生活,他們以自然主義的視角挖掘出平凡人的生存困境,印加厚也曾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激情的知識青年,如今,艱窘的生存環境使他遺忘了強烈的“自我”,他的生活不再理想化,他深陷在世俗拉開的大網中,他要和別的住戶共用廚房,廁所,要擠公交送孩子上學,要面對微薄的工資,要在師生情里感慨……世俗中他是丈夫,是父親,是工人,是師傅……當世俗的的沉重壓力把他擠壓得喘不過氣時,理想早已遺忘,他不得不在被迫中做出世俗化的選擇。他會回想自己:真苦。然而他的選擇又是尷尬的,是無力的,只能承受現實的壓垮,只能對躺著的自己說:“你現在所經歷的這一切都是夢,你在做一個很長的夢,醒來之后其實一切都不是這樣的。”[1]可是醒來之后真的不一樣嗎?
如此,曾經的理想、激情,這些奢侈的非物質勢必要為醒來的世俗生活讓路,赤裸裸的生活真相勢必要埋葬曾經的青春、理想。正如池莉在文中所說:“少年的夢總是有著濃厚的理想色彩,一進入成年便無形瓦解了。”那么,世俗化是印加厚做出的選擇,何嘗不是當代青年面臨的選擇?
在劉恒《狗日的糧食》中,我們發現,楊天寬沒有別的精神追求,以糧食換來了媳婦,在媳婦為他生了六個孩子后,全部的念想便成了一家人的生存問題。生活的底色再現了世俗,癭袋臨終的一句“狗日的……糧食”[2]讓人看得心酸,生存、糧食、還是生存,這些基本的世俗生活所需填滿了他們的精神世界,哪里還有功夫去構建自我的精神世界?昂揚的個人奮斗,崇高的使命感似乎也只能等待吃飽、穿暖之后,他們才會考慮。
與當代早期革命文學中的人物不同,新寫實筆下的人物多被世俗種種生存問題局限,理想更全部為世俗所左右,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赤裸裸的生,赤裸裸的死面前,青年的成長困境如此鮮血淋淋,這未嘗不是社會發展中的某種暗示。
毛姆在《人生的枷鎖》中這樣說道:“青年是幸福的,這是一種幻覺,是那些失去青春的人的幻覺;可青年人知道他們是悲慘的,他們充滿著灌輸給他們的不可信的理想,每當他們接觸現實時,他們都碰得鼻青臉腫,傷痕累累。”也許正因為現實世界與理想的沖突,在痛的成長體驗中,青年的精神價值從自我走向世俗,然后在某個閑暇時間又頓感精神的失落,隨之僅有的這點自我也很快被現實的大雨,沖刷得干干凈凈。
新寫實小說正揭示了青年這樣的成長流變,以此來反思生活,重塑人對于理想的概念。
二
劉震云的《一地雞毛》可謂把世俗種種比喻得如此生動。“雞毛”注定了細碎,卻也注定了填滿空間。與池莉等人不同,劉震云在用冷靜客觀的筆觸表現世俗生活無聊的同時,小說兼具黑色幽默的情調,讓我們哭笑不得間,仿若看到我們自己,頓感心酸、無奈。
小林從《單位》[3]走向世俗化成長的過程,是在社會潛在中碰壁、與社會不能融入、別人的有色眼光的掃射、進而頓悟、自己要融入社會浪潮、丟失天真、模仿成人的動作行為與思維習慣中漸進體現的。初到單位,小林總有強烈的主觀,他好動,愛玩,把喜好放在臉上,到《一地雞毛》中,小林卻學會圓滑,每天主動掃地,打水,為入黨送禮,在辦公室矛盾中虛偽地保持自己。甚至于從自我精神世界的抽空與消退間[4]達到社會角色的轉變。陳曉明說:“也許這篇小說的主題可以讀成日常生活是如何把人們變得卑瑣”,“小林們又是如何變得卑瑣的”。文本中面對妻子要調換工作,孩子要入托,親戚之間要往來幫助……權力也似乎是一道無形的“二十二條軍規”,[4]滲透到生活的邊邊角角,他想要生存,想要發展就不得不改變,也注定了卑瑣的結果。
“小林”的形象價值不在于他自己本身,更在于當下。當社會在無形中出產一批又一批的“小林”,在每天的世故與平庸中習慣,在以“混”日子、看時間的等待中,無聊地重復,理想以平庸腐朽。生命是無聊的,灰色的,是計較起來的,是瑣碎的,于是青春已然殆盡,不再精神。在燈火繁華的深夜,物化的自我曾是那么的憎恨,如今我們卻主動成長成同樣的模板,不能不會有幾分慨嘆。
“為什么成人便意味著世俗?”這是新寫實作家面對整個社會精神狀態共同發出的質問。誠然,我們勢必要找回丟失的自我。自我的重回又留給我們所有人的反思:在走進社會,走進工作,自我該怎么取舍?這是個問題。
三
個人生存困境幾乎貫穿了新寫實小說的整個脈絡,無論是池莉,劉震云,劉恒,還是方方,寫作的底色均著有或多或少“環境決定論”的色彩。的確,環境總能深刻地影響人思想的變化。個人精神意識的成長與成型更是不能離開成長的客觀環境的。童年與教化的重要更是深深印刻在成人的性格之中。
在《風景》[5]零度敘述背景下,七哥是一個讓人既恨又憐的形象。曾經最受摧殘的人,在時間掠過后,性格扭曲、自私、卑瑣,找不到溫情,他丑惡、讓人憎恨。從受摧殘轉為摧殘別人,在報復的過程中精神卻是空洞的。如此的七哥也真的可憐。
張學軍在《中國當代小說流派史中》[6]中稱七哥是武漢的“于連”,不過比于連過得艱難。于連是那么驕傲,那么追求自我的一個青年,他在自尊與自卑,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中走向毀滅,他企圖用自我的主觀證明自己。不知道七哥的所謂“墮落”是不是也算成長中的自我凈化,他也在企圖表現自己強烈的自我存在,于是面對他人,社會的壓抑中,造成了成長的異化。
無疑七哥是有著反抗意味的,他企圖沖破思想的藩籬,只不過他的抗爭是以其報復的方式,來發出絕望的自我吶喊,方方總是能尖銳地觀察與剖析出人性的種種,給人以顫栗的深度。再如她筆下的黃蘇子,同樣是知識的青年,在絕望的反抗中以偏激的方式找尋自我,在白領與暗娼“虞姬”的身份中徘徊,在人格分裂中走向毀滅。
青年自我精神的缺失是可怕的也是讓人心疼的。那么好的年華,那么好的青春,卻在沒有自我的生機中腐朽死去,盡管成長危機的抗爭方式是偏激的,變態的,但是卻不得不被他們的自我精神追求的勇氣感動,誠然他們走向了墮落,走向了毀滅。但有誰可以忽視他們的成長?
也許無論在哪個時代,青年都不該離開自我,都該有勇氣去抗爭,無論是傳統給我們的枷鎖,還是社會給我們的規訓,我們總要嘗試去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才會能真正的達到社會總體真正意義的正成長。
參考文獻:
[1]池莉.中國當代作家選集叢書-池莉[M]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2):48
[2]劉恒.中國當代作家選集叢書-劉恒[M]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11): 18--31
[3]劉震云.世紀文學60家-劉震云精選集[M] 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4)
[4]陳曉明.跋:“權力意識”與“反諷意味”——對劉震云小說的一種理解[J](《官人》第320頁),長江文藝出版社,1992
[5]方方.20世紀作家文庫——祖父在父親心中(<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束>)[M] 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1)
[6]張學軍.中國當代小說流派史[M]山東大學出版社 2007(4):294—333
作者簡介:關苗苗(1992-),女,黑龍江綏棱人,綏化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漢語言文學寫作方向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