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長壽
臺灣實踐大學設計學院在教育部門的評鑒中吊車尾,卻被美國《商業周刊》評選為全球前三十強的設計學院。這個高反差的對比,非常耐人尋味。除了實踐大學設計學院外,臺灣其實陸續出現有心的大學老師,努力在非傳統名校、非著名科系,帶領年輕學子默默耕耘,他們展現了教育的另一種可能。
2011年1月,我特別邀請實踐大學設計學院的老師及研究所,參與公益平臺寒假在臺東舉辦的藝術營隊。他們師生組成工作團隊,在謝大立董事帶領下,到臺東三仙臺去觀察部落文化,連續去了幾次,傾聽當地原住民小朋友演出寶抱鼓的鼓聲之后,激發了靈感,設計制作出一系列的產品。
而建筑系的學生,以完全無償志工的角色,短短一星期不到,分別走入臺東兩家知名的老餐館,進行改造作業。指導老師刻意讓學生直接面對“業主”,傾聽、觀察、溝通,調整需求,陳述意見。得到共識之后,利用不影響店家營運的半夜空檔,不眠不休熬夜趕工,只為了親手為店家塑造出嶄新的空間環境。
這群大學生顛覆了年輕一代習于養尊處優的刻板印象。蕭有志老師看了學生的表現,也有感而發:“他們把我嚇到了,尤其最后一晚看到大家的那種拼勁,沒有睡覺,有那種實踐建筑的實踐力量。”一位參與工作營的學生說,令他最感動的是,在最后趕工時刻,看到每個人對工作完美的堅持,那種看待自己作品如同生命的崇高情懷。
這個由大學部及研究所十多位學生組成的工作團隊,不少來自中山女中、臺南一中、宜蘭高中、中壢高中、復興商工等名校,也有人念了商學院不符志趣,重考進入實踐大學,也有幾位學生都是偷偷填志愿,沒有經過家長同意,“因為知道家人對于私校及主流價值觀的評價。”
大學新生進來,實踐大學設計學院的很多老師覺得“高中訓練出來的腦子大都一模一式”,他們以各種方法,進行“摧毀式教育”,要學生打碎一切,從零開始,最后慢慢找到自己“最真實原初的那一塊”,很多學生都曾有過崩潰后痛哭一場的經歷。曾有入學考試考題是“天邊一朵云”,要你用簡單的素材表達出心中的天邊一朵云;有的老師訓練學生手感,要他們“打毛線”打上一整個學期;也有教色彩學的老師,要學生不斷烤土司,“以烤出不同的灰階色調”。
在謝大立、官政能兩位出身普瑞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校友的聯手下,實踐大學在十幾年間,經歷了劇烈的課程改革,之后又由前設計學院院長安郁茜接手進行更根本的精神蛻變。她被公認為帶領實踐大學設計學院走向設計名校的一大推手,為實踐引入很多資源及人脈師資。在學生眼中,她是個威嚴、做事堅持、不流于俗的老師。她求學階段有個小插曲,當年為參加在美國的建筑師考試,苦記強背許多復雜公式,可一進到考場、考卷發下來后才發現,考卷上竟白紙黑字提供所有公式!甚至考場里也提供計算機給考生。這與臺灣考試截然不同,根本沒有人要考她是否記得公式。
太過驚訝的她,發覺東西方思維完全不同,安郁茜體會到,職場與人生真正要考的,不是你記不記得公式,而是你能否活用公式。之后,她在實踐大學教書時,便強調啟發式教學,要學生做一個“思想上的強者”,也讓實踐大學設計學院獨樹一幟,有自己的風格,從一個“新娘學校”搖身一變,成為他們自我調侃的“創新匪類”大本營。同時扭轉過去的偏見,認為設計就是“畫畫的”、“做美工”。謝大立說:“真正的設計人才,是懂得社會學、自然科學,用專業去解決問題,成為藝術與消費大眾之間的橋梁。”
同樣參與臺東營隊的建筑所三年級的林旦華,原本是美術系學生,當年偷偷報名考入實踐建筑所,父母原本希望她當老師,但她對與城市相關的設計更有熱情。她觀察到,以實踐建筑系所提供的師資及學習環境,同學之間少有為考建筑師執照汲汲營營,“我想這里要培養的是建筑人,而不是建筑師。”建筑所二年級的任芯瑩,從華梵景觀設計系畢業,大學時期在一家公司工讀,學到很多經驗。
她們兩位女生在臺東營隊,穿著工作服,在施工店家現場神情嚴肅地工作,這一切都是無償付出,她們說:“學習本身就是最大的回饋,沒有什么好叫苦的,我們只是一心想把它做完,真的讓店主滿意,這樣我們就很開心。”
在實踐建筑所三年半修業期間,校方規定學生最后半年一定要出島念書,或到境外事務所實習,或進私人公司歷練,才可畢業。任芯瑩說:“至于去哪里、手續怎么辦、獎學金怎么申請,這些統統自己來,一個人在境外單獨面對一切挑戰,這些都是學習的一部分,總之,我們都很期待要離開臺灣去闖一闖。”過去就曾有她的學長到四川汶川協助災民蓋房子。
林旦華過去曾經想要在幾歲前存多少錢,但到了實踐大學之后改變了她的價值觀,“我覺得錢可以慢慢賺,年輕時多認識這個世界比較重要”。她回想到之前以《臥虎藏龍》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藝術指導的葉錦添來校演講時所說的:“一定要趁年輕好好出去闖一闖,因為這個廣大的世界將會回饋你更多。”
(選自臺灣天下遠見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教育應該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