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之圍

周書行

今天的南京溫度似乎不高，但是十二月的南京，依然還是有著火爐稱號的最后一點象征。

曙光在城門輝映，顯得有些冷清，又有些緊張。

青天白日旗在微風中飄揚，微微晃動，雖然在城頭昂首，但是卻顯得有些強弩之末的感覺，仿佛只要用力的話就會掉下。

士兵們在彌漫著緊張的空氣中裝填彈藥，神情似乎都顯得十分匆忙和手足無措。

高音喇叭興奮地喊著“保衛首都”，動員著我們做好戰斗準備。

頭盔上的青天白日標志，顯得黯然無光。

我握著自己的步槍，半蹲在戰壕里。不知道為什么手中的槍變得很滑，它害怕了嗎？

第一次參軍上戰場就趕上保衛首都，還是這么倉促和緊張的情況。

我是個新兵，雖然在幾個月前我還是個在商店里打雜的小伙計。

剛失業就趕上政府招兵，為了找口飯吃，我進了國民革命軍的部隊。雖然有些私心想吃飽飯，但是還有另一個原因——我也不想看到日本人占領中國的領土。

不久前前聽說上海淪陷了，很多弟兄都犧牲了，現在南京和杭州危在旦夕。

聽說國民政府的總統和各院院長都分批離開南京了，有一部分到了武漢，然后轉移到重慶。

南京城里有錢人和高官都往外地跑，但是南京城里的人還是不少。

看目前的情況，我們似乎被日本兵給圍住了。長官們拿起望遠鏡隨意偵查，到處都能看見白底紅心的太陽旗。

身穿土黃軍服頭戴黃星星頭盔的“板刷胡”小日本端著裝有刺刀的三八式步槍，用三角眼看著我們的陣地，似乎對我們十分不屑。

在圍困的情況下，總是會有一點想要輕松的感覺。

很多弟兄在彌漫著緊張空氣的陣地中做著一些讓自己不那么緊張的事情，比如點上一根辛高樂、或者談論以前看過的胡蝶演的電影、或者唱幾句大上海傳出來的流行歌曲。

我望著陣地遠方，更希望現在被圍困的是東京。

東京城外，一片青天白日旗，在朝陽下飄揚，如同一個個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戰士。

城內孤零零地豎著日本人的太陽旗，在我們的包圍下，顯得無比得“頹廢”。即使是天皇的皇宮，也沒有了金碧輝煌的氣質。

穿著國民革命軍軍服的戰士們興奮地裝備武器，很多人高興地想著怎么攻克這座亞洲最繁華的大都市，攻克之后做些什么好。

“兄弟，東京馬上就要被咱們攻克了。哈哈！咱們的青天白日旗就要插上富士山了！”

“還是咱中國厲害！小日本，末日不遠了！”

“咱中國軍人打仗就是猛，小日本根本攔不住。”

炮兵部隊給大炮填好了炮彈，角度校對好，猛地把炮彈發射。

炮彈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向著城墻飛去。

“轟隆！——”爆炸聲傳來了，不過不是東京的城墻被炸了，是我們守著的陣地讓日本兵炮擊了。

土黃色的潮水灌進了我們防區的阻攔大壩，槍聲大作，爆炸聲四起，甚至還有刀刃之間碰撞的聲音。

我本能得端起步槍瞄準，看準那些黃色的星星，將槍口略微向下，一槍下去，擊倒了一個和我差不多的敵人。

地面不斷染上透著腥味的紅色，喀喇聲伴著清脆的彈殼落地響起。

機關槍的火舌如同斷斷續續的火鏈一樣射出。雙方的人都倒下了很多。

“還不快跑！這里守不住了！快撤！”

連長的一聲吼把我拉回了現實，我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拿著槍就跟著人流一起往城里跑。

一場戰斗下來，我們打了不過幾個小時，就已經潰不成軍，一幫人甚至跑得把槍和鞋都丟了。

太陽旗似乎更加深入了，在風里似乎十分得意。

“這小日本子……打起來還真麻煩……”

“南京城能守住不？”

“肯定能，到時候咱還能把東京打下來呢。”

是啊，打下小日本的都城東京，把青天白日旗插上富士山、插上天皇的皇宮。

“沖啊！”中國的軍人們熱血沸騰得端著槍沖鋒，把那些小鬼子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哭爹喊娘得往城里逃亡。那些日本兵鞋和槍都跑丟了。

“殺呀！沖呀！”

我扛著大旗勇往直前所向披靡得沖鋒，手里的機關槍英勇得掃射，日本兵倒下了一個又一個，太陽旗無力地耷拉在旗桿上，甚至還有一半被炮火燒得焦黑。

風一吹，太陽旗就像片無依無靠的枯樹葉子一樣飄落下來了，被我們的大軍用堅毅的軍靴踩過，沒有人在乎它的存在。

街頭巷尾響著槍聲，預示著我們的勝利。

“你想什么美事呢！小日本子的坦克來了！快跑！”

又一次把我拉回現實，日本人的“鐵王八”翻過了封鎖壕溝攻了進來，對著我們的陣地就是一炮。

鐵王八的機槍繼續掃射著四處逃竄的國民革命軍戰士們，地上丟下的是更多的槍支彈藥甚至是帽子頭盔。

我們成了被攆著跑的鴨子。沒有目的地，也沒有組織，只是沒頭蒼蠅一樣得亂跑。這個時候，不管是下級的士兵、還是高高在上的軍官，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

戰爭動員用的“大嗓門”高音喇叭早就被丟到了地上，被凌亂的腳印踩得完全看不出來原來的形狀，似乎成了啞巴。

三八大蓋的子彈擦著空氣割開周圍的風，擦過我的耳朵，還順勢帶走了一縷黑絲。

我只想快點逃掉，逃得越遠越好，逃到一個沒有小日本子的地方。

“奶奶的，小日本子能不能別像攆鴨子似的攆我們……”

周圍人一邊抱怨一邊零星地回頭往后方射擊，雖然射擊并沒有停下來小日本子的追擊。

“指揮官呢？怎么沒個人指揮一下管管啥的？……”

南京城的防務交接得就特別不明確，很多軍官都不知道情況一頭霧水，各部沒法團結，沒法一致作戰，松散得不行。

也不知道我們逃了多久，看這情況我們似乎安全了。

癱在地上的弟兄們都快爬不起來了，有的連頭盔和帽子都丟了，偶爾街上零星地出現幾個穿著黑衣拿著中正步槍跟盒子炮的警察，看樣子他們都被打散了，都是一群無將之兵。

“媽的，小日本子別狂，爺爺到時候打東京讓你們一個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我心中也涌出了一種激動，攻打東京、包圍東京，讓這些小日本子體驗體驗東京之圍。

東京城的外圍，被中國軍隊圍得如同鐵桶一樣，沒有一個日本人能逃出來，城內已經被我們攻克，市區都被我們占領了。

東京廣場上，日本兵的尸體不計其數，都是被我們的重機槍和中正步槍打死的，我扯下了他們的太陽旗，和兄弟們一起用刺刀戳了十八個窟窿后狠狠地放在地上踩，然后放火燒了。

東京完全成了廢墟，殘垣斷壁、磚頭瓦礫充滿了街道，無家可歸的日本人目光呆滯地看著我們，看著神勇的中國軍隊入城，告訴他們帝國的首都、這座亞洲最發達最先進的大都市是怎么被我們勇猛無敵的中國戰士毀滅的。

我們看到了天皇的雕像，站在城市的中心拄著武士刀看著這座戰火紛飛的城市，那雙充滿著自信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那么無助，我們拿著鐵鏈子把雕像捆了個結實，用力一拉，雕像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那是什么？一面升起的青天白日旗，那個地方是……日本天皇的皇宮！太好了！我們攻克東京了！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那面掉落的太陽旗，就好像枯葉一樣，伴著焦黑和硝煙的味道隕落了。

歡呼聲響徹整個東京，每個戰士都得意地大笑，我們終于戰勝敵人了。

但是掉落在我眼前的，是我們的青天白日旗，是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旗伴著焦黑和硝煙的味道像枯葉一樣從總統府的樓頂隕落了。歡呼聲響徹整個南京，每個日本兵都得意地大笑，他們終于把我們打敗了。

南京最終還是淪陷了，我們瘋了一樣往長江岸邊逃。

如果我注意到身后那個端起三八大蓋朝我射擊的那個日本兵，我可能也跳上撤退用的小船了。

看著自己胸前的鮮紅綻放出來的時候，我覺得周圍都靜了。

江水為什么都紅了……城里傳出來的哭喊聲為什么越來越弱了……那要插在東京的青天白日旗……怎么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