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鼎山
我與顧月華是多年朋友。她是一位美食家,講究口味,會欣賞一碟佳肴。朋友間每有聚餐會,總是請她點菜,因為我們相信她的品味,對食品的鑒賞,她總是高人一等。
在美術與文學方面,我們發現她有同樣卓越的鑒賞力,我剛賞識過她的油畫作品,雖然對美術我是外行,看到一件佳品,我還是會驚喜交集,這是我初次看到她的花卉油畫的反應,我慚愧早先沒有注意老朋友在這方面的成就。
談到文學著作的欣賞,我可自詡經驗老練了,請恕我不謙虛自己對文學作品的鑒賞能力,讀月華的散文,我并不如看到她的油畫時那么驚喜,因為我早已對她的文章有所認識。這次她的散文集出版,乃是必然的發展。她要我寫序,我是義不容辭,我要將她的作品成集介紹給讀者。
月華的興趣是多樣的,這里六十九篇散文就反映出她對生活經驗的多方面的觀察及記述能力,她的文字也是五花八門,有時嚴謹,有時風趣,保證了讀者興趣的持續。她把這些隨筆根據內容性質分為六輯,有的有關旅游觀感,有的描述友好藝術家,有的懷憶過去,有的是生活經驗的零拾,更有的是對自己親人的懷念而又傷感的情緒……
她的寫法隨文筆內容而變化:她的游記不忘歷史意義(《溫莎堡內的浪漫下午茶》)、古代壯偉與現代政治平行(《騎著駱駝走過金字塔》);一篇篇對人物的記憶也十分感人,如簡略數筆就勾勒出那位藝術家的性格(《與陳丹青清談的歲月》)。有些文章她寫得極其風趣:《絨毯》令我想到初為人父時對小女的縱容,她也是日夜不離一條心愛絨毯,甚至不容她母親取走清洗。《兩個笨蛋游伊斯坦布爾》可以令你笑出聲來,特別是第一段。
月華的文字技巧能挑撥你(讀者)的各種情感。令我最受感動的莫如那篇《半張信箋》(作為文集之名,實在是太合適了。)
《半張信箋》是作者對她老父的記憶,她父親一生助人無數不圖回報,此故事不光是一個有人知恩報恩的故事,她用半張信箋上十六個字點出他父親的人格光輝,在當今社會已不多見。她的細膩描寫引發了我這老人對自己老父的記憶,我于青年時便離家出走,多年來一直在懷念想象他的后半生在動亂期間的生活情景。月華對她父親的描寫令我想到自己的老父的苦況而流淚了。一篇好文章的不朽性就是在此,它的感染力是宇宙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