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顏真卿書法藝術及其文化價值

摘要：中國書法是中國傳統藝術的核心組成部分，更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漫長的書法史中，顏真卿以其高超的技藝，傳統正直的道德觀和義烈的思想彪炳后世。他的書法，除了具有極高的藝術欣賞價值和美學意義外，更具有文化意義上的傳統精神。我們從其生平與創作、藝術的繼承與創新意義、美學價值等方面來考察其作品，最后在文化層面上對其進行民族性的評價。

關鍵詞：顏真卿；書法；文化意義

作者簡介：朱露露（1986.7-），女，安徽金寨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生，從事文藝理論研究。

[中圖分類號]：J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7--02

引言：

中國書法發展至唐代呈現出了空前繁榮的景象。一時間書法名家輩出，名作迭見。諸如歐陽詢、虞世南、懷素、柳公權、沈傳師等人都有很高的書法造詣。顏真卿則是中國書法史上繼“二王”之后的又一座豐碑，他代表了唐代楷書的最高峰，在書學史上他以“顏體”締造了一個至高的書學境界。他所創造出來的“顏體”，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楷書至顏，古法為之一變，開一代新風氣，成書法之典范。此外，其行書也有很高成就，他的《祭侄季明文稿》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與《蘭亭序》爭輝相映。蘇軾在《東坡題跋》中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1]又說顏真卿“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魏、漢、晉、宋以來風流，后之作者，殆難復措乎！”[2]這一稱贊充分體現了顏真卿崇高的書法造詣和書學地位。值得一提的是顏體將書品與人品并列而論，字里行間無不反映出一種儒家傳統的剛烈忠誠和執著，他成為書法理論中“人品即書品”的最為典型的代表。

一、“顏書”至真至美的書學境界

（一）人格與書格的完美契合

書法藝術的創作與創作者的思想感情有著密切的關系。孔子提出“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的主張，即強調了文藝創作者的人品胸次、道德修養、氣質節操的對于作品創作的重要性。顏真卿正是將人格形象與書法風格緊密結合的典范。

顏真卿字清臣，開元年間進士，京兆萬年人，祖籍瑯琊臨沂。玄宗時任平原太守，故世稱“顏平原”，又因安史之亂平叛有功，封魯郡開國公，后世又稱“顏魯公”。他出身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其曾祖、祖父、父親都擅篆隸，其母殷氏也長于書法。雖然他從小孤貧，但家庭中良好的氛圍無疑是造就其書法大家的第一環境。相傳顏真卿少時練字缺少紙筆等工具，他就用筆沾黃土水在墻上練字。成年后的顏真卿秉性正直，篤實純厚，從不阿諛權貴，屈意媚上，以義烈名垂青史。他曾為朝中大臣，卻幾度宦海沉浮。他人生的大半是在沙場和朝廷錯綜復雜的斗爭中度過，他把全部忠心獻給了唐王朝；他為官清正廉潔，與朝廷奸臣誓死斗爭；在平定“安史之亂”的斗爭中，奔赴沙場，立下不朽戰功；晚年的魯公高風亮節，面對敵人的威逼利誘，他聲稱“不能屈節，當自焚”，最終縊死獄中。

顏真卿的一生報國為民，最后慷慨捐軀，為后世樹立了忠臣烈士的典范，“顏書”正是魯公高尚情志的真實寫照。北宋文豪歐陽修對顏真卿評價極高，《六一題跋》卷七《跋〈唐湖州石記〉》中提到：“公忠義之節明若日月而堅若金石，自可以光后世傳無窮，不待其書然后不朽。”又曰“余謂魯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其見寶于世者不必多，然雖多而不厭也，故雖其殘缺，不忍棄之，。”[3]歐陽修對顏真卿的忠義情懷贊不絕口，認為其字似其為人，同歐陽修一樣，朱長文也大贊顏真卿的人品和書品：“魯公可謂忠烈之臣也，而不居廟堂宰天下，唐之中葉卒多故而不克興，惜哉！其發于筆翰，則剛毅雄特，體嚴法備，如忠臣義士，正色立朝，臨大節而不可奪也。楊子云以書為心畫，于魯公信矣。”[4]他一方面論證了人與書之間的密切聯系，另一方面，朱長文在書論中確立了顏真卿崇高的歷史地位，“唐人書有神品、妙品、能品。神品三人顏真卿楷、張長史草、李陽冰篆”[5]顏真卿書法被列為“神品”這一最高等級，他認為顏書是一種至真至美的登頂之作。可以說，顏真卿是將人品與書品完美結合的第一人。他在人生感悟中領會到書法藝術的真諦，將人生經歷、情感體驗與書法創作熔為一爐，在作品中激蕩著生命的頌歌和人性的光輝，彰顯出博大的藝術境界。

（二）納古法于新意

顏真卿不僅是承前啟后的杰出書法家，更是唐代新書體的開拓者。從中國書法史的角度來看，大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所處的晉代，是中國書法史是上的第一個高峰時期。顏真卿是繼“二王”之后成就最高，也是影響最為深遠的大書法家。熟悉中國書法史的人都知道，中國書法，大體出自張芝，而其后繼承者經過長期的承襲與再創造過程，形成了一種創作論體系與一貫的審美風格。那就是一種疏朗、纖華、高遠等意象凝合而成的品格。這表現在字內，是一種線條的挺拔（或者說超拔），結構的勻整，章法的應和與連貫；表現在字外，就是一種在行筆中流露出的個人情感與思想。值得注意的是，顏真卿的楷書最具藝術的創新性，而在顏真卿以前的大部分書家所謂的字外的情感顯現多是一種沉快的情思而不是一種激越的情感。

顏真卿的這種繼承與創新給后人以很大的影響。從他之后，唐楷定形，形成“尚法”的精神。其實，“尚法”也就是“尚儒”。所謂書法上的“尚法”，就是在一筆一畫中都張弛有度，在每一字中都注意法度，這正是儒家思想“厚重而有所為”在創作中的直接體現，它不同于前朝的崇尚老莊的“尚韻”，也不同于后世禪機深奧的“尚意”。顏真卿的書法代表的是有唐一代經邦濟世，道德為師的正統思想的勃發。因此，無論楷、行、草。在后世的書法創作中就有了一份凝練與厚重，不可謂沒有顏真卿的影子在里面。這是顏真卿留給后世創作的一份最寶貴的遺產。

顏真卿對于中國書法創新的最大貢獻就在于他以一種新的思想精神駕馭著純熟的筆寫出了時代和人格的風貌。他的作品，無論楷書還是行草書，都給人一種寬博而不失靈性的感覺。如果說“二王”的書法是一種清拔的靈動的話，那么顏真卿書法則更多地表現出一種厚重的靈動之美。他獨創“顏體”，與柳公權并稱，并有“顏筋柳骨”之美譽。在書法史上，他和歐陽詢、柳公權、趙孟頫一同被列為楷書四大家。他以楷書名播寰宇，而行、草諸體無不精粹，開啟了時代新書體之獨特意境，其變故創新的書體是書法史上的豐碑。誠如馬宗霍所言：“納古法于新意之中，生新意于古法之外，陶鑄萬象，隱括眾長，與杜少陵之詩，昌黎之文，皆同為能起八代之衰者，于是始卓然成為唐代之書。”[6]

二、“顏書”莊重雄渾的藝術風格

顏真卿的書法之所以歷經千年而不衰，至今仍有“學書先學顏”的美譽，這是由其獨樹一幟的創作個性所決定的。顏真卿繼承并完善了魏晉六朝的書法精髓，完成了自東漢“書的自覺”以來最大的一次書法改革，融合古法而創有新意，形成了雄偉蒼勁的藝術風格。顏書獨特的風格特征明顯地表現在筆法、結法、章法和墨法上。

第一，在筆法上，他中和篆、隸書的藏鋒逆入和中鋒用筆，融入楷書，自名“屋漏痕”。他將藏鋒與中鋒結合，起筆方圓并重，藏鋒逆入，停頓轉鋒，極具節奏感。粗者極粗，細者極細，筆勢呼應，似斷實連。顏真卿發展了外拓的筆法，吸收了篆隸筆法，正面取勢，方圓兼使。所謂外拓就是行筆時向外開拓，筆鋒外露，多用藏鋒和中鋒。他的書法極大地拓寬了“外拓”一路創作風格，其草書用筆圓轉如意，筆畫粗細變化極大而又極合法度，字體大小布排得當，勻稱之余顯現出一種厚重的清氣，如果說王獻之的外拓書體像一位超然物外的俠客，那么顏真卿的外拓筆法則更像是一位兼濟天下的君子。

第二、在結法上，顏書以勢取勝，不求小巧，以臂使腕大力圓轉，求其大氣。他的書法表現出的是一種整體和諧之美。他的楷書，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正”，整個一塊碑，放眼望去是一個正正方方的整體，從中任意截取一行，也是中規中矩，再從中任意拿出一字，還是站得住，站得穩。這是顏體不同于其他書法之處。就是其行草書，也可以一字一字摘取出來而不失雅趣。結體上雄偉剛健，揮灑自如，大氣磅礴獨特風格，一掃纖細欹側的結構特點，開創了豪放一路，潤澤了后世諸多書家。

第三，在章法布局上，他獨辟蹊徑，效法前人又獨出新意。所謂章法是指書法創作時的謀篇布局，書法的章法指的是安排布置書法作品時，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排列與對應的關系，亦指作品的布白。顏書的字與字，行與行之間，較為緊密，大小字兼有，且不論大小字都寫得沉著雄渾。其書豐腴、平穩、縝密而又勁挺，在總體風貌下又常常各具形態，呈現出大家風采。顏書整個布局充實茂密，氣勢開張，縱橫飛動，富于音樂的美感。

第四，在墨法上，他不拘泥前法，多有新創。所謂墨法即用墨之法，是書法技法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以枯、潤等不同變化，表現出豐富多變藝術效果。顏書的墨色濃重而枯澀，前朝書法不論正、草一概追求高華秀潤，而顏書運墨卻蒼潤兼施，行草更兼有渴筆，墨色多變，很能表達質樸豪邁、飄逸奔放的風度氣概。

三、“顏書”獨特的文化價值

（一）書法與民族的集體無意識

“集體無意識”作為一種典型的群體心理現象無處不在，并一直在默默而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思想和我們的行為。文化作為人類長期創造并積淀的產物是建立在民族的普遍認同感之中的，而這種普遍認同有著多種多樣的形式與手段，這種形式或手段經過長達千年歷史的沉淀，深深地將民族的文化與思想印在每個人的心中，其結果就是形成了一種集體無意識。眾所周知，書法是包含了中華民族藝術精神核心傳統的重要內容，它以線條的形式表現人們人生觀、世界觀以及對生命的關照與思考。中國書法自從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以來，一直以各種時代的哲學精神與社會思潮闊寫筆意，抒發作者的情感與志向。

（二）“顏體”書風蘊含的文化意義

藝術作品能否體現藝術家高尚的人格和獨特的個性，歷來是作為評定一個藝術家在歷史上的地位的首要依據，故有“詩言志”、“書為心畫”之說，又有“書品即人品”的藝術標準。這種說法雖不免有些偏頗，卻也道出了書法藝術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內在本質：從翰墨中照見人的心情、人格與個性是書法藝術的旨歸。顏書自問世以來，一直為人們所喜愛，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顏書”端莊嚴整，渾樸厚重，疏朗開闊，雍容大度的藝術風格，彰顯著永恒的藝術魅力。

顏真卿的書法是其人格力量的外在顯現，滿腔激情發自肺腑，凝于筆端，情溶于藝，藝才生魂，顏書既有以往書風中的氣韻法度，又不為古法所束縛。顏字的藝術特征就是把盛唐博大恢宏的氣象，納入凝練、嚴整的形式、格律之中，后人難以超越。顏真卿所開創的具有時代特色的新流派，是盛唐藝術的典型。“以顏真卿等人為代表的‘盛唐，則是對新的藝術規范、美學標準的確定和建立，其特征是講求形式，要求形式和內容的嚴格結合和統一，以樹立可供學習和仿效的格式和范本。‘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顏字，卻不止領了數百年的風騷，它幾乎為千年的后期封建社會奠定了標準，樹立了楷模，形成為正統。”[7]顏真卿的出現，為后世樹立了人書合一的典范。

從顏真卿的書法，我們可以窺見生層次的文化內涵。首先，在藝術層面上，他帶給人們最大的思想性和技藝層次上的創新。他的書法，凝重流麗，體現一種遲重的美感，豐富了人們的審美和創作情趣。其次，在思想層面上，他的書法蘊含了較前代更為豐富的思想內容，他以他那兼濟天下的情懷和高風義烈的精神反映了強烈的創作個性。從他的字中，不僅可以看到表現出來的壯懷激烈的吟詠性情，更可以找到群體意識指導下的理性情感。最后，我們從欣賞的角度來看，能從他的書法中學會用仁學的道德標準來考量藝術的文化意義。我們賞顏、評顏，無一不是將他的書法技藝和忠義情懷聯系起來。這尤其給創作者提供了一個更高一層次的意境領域。從此以后，中國書法奠定了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核心地位，以永恒的經典形象經歷著歷史長河的一代代沖刷。

注釋：

[1]、（宋）蘇軾. 蘇軾文集[M]. 北京： 中華書局，1986：2210.

[2]、（宋）蘇軾. 蘇軾文集[M]. 北京： 中華書局，1986：2206.

[3]、（宋）歐陽修. 集古錄跋尾[M]. 黑龍江： 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3：345.

[4]、上海書畫出版社編. 歷代書法論文選[M].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323.

[5]、上海書畫出版社編. 歷代書法論文選[M].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319.

[6]、馬宗霍. 書林藻鑒（卷八） [M]. 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4：231.

[7]、李澤厚. 美的歷程[M].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172-173.

參考文獻：

1、（宋）蘇軾. 蘇軾文集[M]. 北京： 中華書局，1986：2201-3010.

2、（宋）歐陽修. 集古錄跋尾[M]. 黑龍江： 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3：345-452.

3、上海書畫出版社編. 歷代書法論文選[M].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321-324.

4、馬宗霍. 書林藻鑒（卷八） [M]. 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4.

5、李澤厚. 美的歷程[M].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172-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