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精神家園和生存空間

摘要 由于東西方文化存在差異，因此東西方文學中的尋找母題上升為主題后也表現出不同的價值取向：東方文學側重對回歸與尋根式的尋找，西方文學側重對開拓與激進式的追求。美國華裔作家任璧蓮的《典型的美國佬》關于尋找的描寫同時體現了這兩種價值取向：既探討了張家人尋找精神家園的慰藉，又探討了張家人開拓生存空間的艱辛，并最終肯定了精神家園對華裔美國人的重要性。

關鍵詞：任璧蓮 《典型的美國佬》 主題 精神家園 生存空間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談到主題研究，首先探討母題與主題的區別，即：“母題是對事件的最簡單歸納，主題則是一種價值判斷；母題具有客觀性，主題具有主觀性；母題是一個基本敘事句，主題是一個復雜句式；主題是在母題的歸納之上進行的價值判斷。”尋找是人類最基本的動態行為，顯然屬于母題范疇。中西文學創作因文化的差異，在尋找母題上升為主題后就具有不同的價值取向：“東方文化尋求歸屬感、安全感、溫馨感的家園意識”，“本質上是一種回歸文化和尋根文化”，因此在東方文學中，“尋找總是與回歸、尋根互為表里，體現為‘回溯型”；而西方文化強調個人主義，注重個人價值，偏重于理性與行動，因此在西方文學中，“尋找卻是和漂流、開拓、激進結合在一起，體現為‘前瞻型”。任璧蓮的代表作《典型的美國佬》雖以“這是一個美國故事”開頭，但她作為1956年出生于美國的第二代華裔移民，無法避免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美國華裔群體在精神與文化上有著與祖國發展或深或淺的沿襲、傳承性”，“這種錯綜復雜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維系”，使“華裔文學與本土的中國文學有著明顯的區別，但同時又有一種微妙的聯系”。《典型的美國佬》既與西方文學有相通之處，又與東方文學有聯系，這可在尋找母題所表現的主題具有不同的價值判斷上，窺見一二。該作品不僅探討了對精神家園的尋根與回歸式尋找的主題，同時也探討了對生存空間的開拓與激進式尋找的主題，并最終肯定了精神家園的慰藉作用。

一 精神家園的回歸

《典型的美國佬》的主人公拉爾夫·張一家人都是由于中國政局去的美國，都是遠離故土家園的游子，是漂泊者，在他們內心深處具有一種漂泊感。在異國他鄉，他們期望從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得到慰藉，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體現了一種尋根、回歸的主題。這種尋根具體表現在家庭觀、語言、生活方式等方面。

家庭，是一個微型的社會。眾所周知，中美兩國的家庭倫理觀是不同的，中國強調集體主義，而美國強調個人主義。張家人居住在美國，但他們家庭觀念完全是中國傳統型的。首先，拉爾夫初到美國，追求過白人女孩，但以失敗告終。而拉爾夫成功的婚姻，在文中就一句話，即“拉爾夫應當娶她，特蕾薩的朋友——這就好像他們的父母將會如此安排似的”。他們只是見過面就結婚了，這不是西方式的自由戀愛的婚姻，而是中國傳統式的門當戶對的婚姻。他們的結合只是在對方身上尋找到了一種精神家園的慰藉。婚后，他們和特蕾薩一起居住，拉爾夫作為家中唯一的男性自然是一家之主。特蕾薩曾因為住房問題而要求離開，但是拉爾夫出于“家長”的責任感嚴詞拒絕了。當特蕾薩開玩笑說，“從前的張家佬，永遠會是個張家佬”時，拉爾夫“內心充滿了家庭感，這個巨大而內在的團結”。他們將自己的家庭起名“張家佬”，家是避風的港灣，身處異鄉的他們也只有在這個大家庭中互相幫助、互相勉勵才能感到溫暖，找到自己的精神歸屬。這個家庭的分裂，即特蕾薩成為有婦之夫的老趙的情人之后的離開，也是拉爾夫受傳統倫理思想的影響，對違反婦道的特蕾薩給予的一種懲罰來尋求解脫，可以說也是對傳統家庭的回歸，尋求一種所謂潔凈的家庭關系。

語言，“一個人所說的語言，是他生存和活動的世界，深深地根植在他的身上，比他稱之為國家的土地和物產更重要”。作為美國華裔的張家人對自己的母語是有深厚的感情的。張家人在美國落腳九年，已經從永久居民變成公民，但語言的“中國成分是他們更自然的部分”。海倫無法轉換中國的語言問候習慣，“仍然在問別人是否已經吃過飯”。“拉爾夫忙碌之中發明了他的語法”，“特蕾薩都努力將中文思維注入英語”，顯然，盡管加入美國公民，在社會交流中必須使用英語，但是他們的英語是帶有母語習慣的，是注入了母語思維的，中文已經深深地根植在他們身上，他們只有運用中文的語法思維才能轉換表達出英語。在生活中，他們也經常用中文交流，例如拉爾夫駕車出行，“‘我擋住你了嗎？特蕾薩用中文問道。”海倫教育兩個女兒“叫人”，盡管只有一個親戚要叫，她依然樂此不疲，每當凱麗正確地叫“Gugu（姑姑）”，妹妹蒙娜就會鼓掌。可見，“姑姑”這個中國的傳統稱呼對張家人的重要性，它象征著一種對根的尋找，他們也要將“根”傳遞給出生在美國的下一代。凱麗和蒙娜不僅會叫“姑姑”，還知道“Zongzi（粽子）”，“Jiaozi（餃子）”等中文，這些都是中國傳統的美食，張家人不僅教她們這些詞語，而且經常帶著她們去唐人街品嘗，讓孩子們品味中國古老的食文化。

生活方式，在消費的時代，與家庭、語言相比，它的變化會更大，“隨著傳媒廣告、時尚追逐、物質更新與物欲的膨脹發展，生活方式日益成為非自主成分。”張家人在美國的時期正是二戰之后，美國正掀起一股消費熱潮。張家人盡管深受影響，但是他們仍然保留了一些傳統的生活方式，這主要體現在服裝和飲食等方面。在服飾方面，張家人喜歡中國的傳統服裝，尤其在重要場合。張家人為特蕾薩相親而去老趙家赴宴，主角特蕾薩身穿“藍黑相間的qi pao（旗袍）”，懷孕的海倫“身著最好的玫瑰色服裝——外加一件環形的旗袍領”。旗袍作為中國傳統服飾，易于體現東方女性的美，一個是相親，一個是懷孕，她們穿著旗袍不僅展現美，而且期望東方的旗袍能給自己帶來好運。飲食方面，在趙家的宴會上，趙夫人“按照宴會風格，一道接一道地上菜”，“正餐有十道”，如“青椒炒牛肉片”、“魷魚炒香菇”等，張家人享受了一頓中國大餐，顯然華裔聚會還是保留了中國的飲食習慣，大家可以在用餐時暢所欲言，也正是因為共同的故土，他們才有緣聚在一起。另外，他們不僅過圣誕節，也過中國的傳統春節。總之，在生活方式上，他們無法割舍東方的傳統，他們通過對傳統的緬懷來尋找失去的根，來尋求精神家園的慰藉。

二 生存空間的開拓

張家人是美國的第一代華裔，遠離故土家園，飄洋過海來到美國，可以說一無所有。對于他們，生存是首先要面對的，特別是華裔，連租房都會受到歧視，“我不租房給中國佬。我認為他們會帶臭蟲來。”實際上，就算在當今社會，“雖然種族歧視制度早已消除，可是積淀在美國社會文化中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幽靈般擺脫不掉的種族偏見仍在華裔/亞裔美國人的生存空間徘徊”，更何況張家人所處的時代是20世紀中葉。他們清醒地意識到“在這個社會里，做一個非白人確實需要教育，需要成就——從而贏得某種尊嚴”。他們不僅為了生活，為了開拓生存空間，也為了尋找自身的地位，為了某種尊嚴而奮斗。

拉爾夫來到美國本是學工程，因為簽證問題成為非法移民，學業不順利。面對生存，也是處處坎坷。他搬了九次家，幾乎沒有人和他來往。為了生存，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中國餐館的地下室宰殺動物。為了尋找生存空間，他想盡一切辦法接近導師，甚至尾隨導師的女兒希望能重新完成學業，但是遭到導師的誤會被嚴厲地拒絕了。生活環境的困苦使他幾乎瀕臨絕望，甚至想在導師屋前自殺。幸好在產生這種想法的第二天，他奇跡般地遇到了來自于中國的姐姐。從此，他開始了新的一種生活：和姐姐的朋友海倫結婚，與姐姐和海倫一起在美國的大地上尋找自己的生存空間。

對于他們來說，所謂的生存空間還是最原始的、最基本的，即對房子的追求。房子是什么？正如海倫說的：“四面墻，一個屋頂。”當然，房子象征著人們的生存空間，除了外出，人們都在四面墻，一個屋頂里進行活動。它也象征著身份地位，直接導致人在社會上的地位，房子的好壞直接影響著能否融入美國社會，能否得到美國人的認同而不受歧視，能過上所謂美國人的生活。他們三人組成家庭后，居住在“125號大街北面一座年久失修，沒有電梯的公寓里了，這里有一種霉味和狗味。這里是最窮的學生所居住的地方”。更可憤的是“這套公寓傾斜”，“臥室后面墻上的裂縫，……越裂越厲害”，因為“屋頂上的漏洞”，“在最惡劣的風暴里，她的房間里安放了13個器皿”。他們的公寓不僅問題很多，而且空間也非常狹小，特蕾薩的臥室兼做起居室。在這種環境下，他們的生存空間受到了擠壓，“感到非常困窘”，“受到了歧視”。在拉爾夫的兩個女兒出生后，這套公寓的生存空間更加狹小了。

為了改善生活環境，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他們都盡力去努力開拓。拉爾夫和特蕾薩通過努力先后獲到博士學位。但高額的費用仍使他們難以承受，連支付訂金都是難題。作為專職的家庭主婦，海倫甚至要求去工作來支付房屋的訂金。特蕾薩也希望用實習所得的收入來湊點錢作抵押支付。為了一套錯層式的房子，在拉爾夫沒有獲得終身教職之前，他們大膽地爭取了一種特別貸款，而代價是高昂的分月付款。他們受到了美國消費觀的影響，選擇了提前消費，盡管這樣壓力很大。

要知道對于華裔美國人來說，擁有一套錯層式的郊區房子是他們努力如入主流文化的極限。“意峰（拉爾夫的中文名）要更加擴充他的空間，也只能靠夢想，或非法途徑來達到了。”在住進了錯層式的房子，獲得了終身教職之后，拉爾夫很自然地想起了格羅弗，開始尋找他。要知道，在遇到格羅夫之前，他的目標是“竭盡全力去爭取終身職位”，而且虔誠得“就像穆斯林教徒朝覲麥加圣地一樣”。拉爾夫尋找格羅弗就是希望尋找開拓生存空間的捷徑。因此，巧遇格羅弗后，拉爾夫很快在他的建議下經營了炸雞店，并且每天晚上為了偷稅要花一個小時擺弄現金出納機。為了賺更多的錢來減輕自己開拓生活空間的負擔，他繼續發揚激進精神，擴大炸雞店的規模，在原來的基礎上加蓋一層，并將“拉爾夫雞店”改名為“拉爾夫雞宮”，一個霸氣而響亮的名字。雖然后來因地基承受力的問題，炸雞店倒塌了，拉爾夫失敗了，但是他在異國他鄉為了擺脫主流文化的歧視，為了提高生活質量而開拓自己的生存空間的努力是無可厚非的。

三 結語

對于尋找，張家人一方面寄望于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去尋找精神家園，一方面又激進地開拓生存空間。在開拓生存空間方面，因太過激進受到格羅弗的誘騙而最終破產。但在破產后，張家人得以重新振作起來，依然靠的是對精神家園的回歸。他們從美滿的中國式家庭中汲取力量，認為自己有令人羨慕的家庭，而格羅弗僅是值得可憐的沒家庭的有錢人。特蕾薩也不計前嫌地回歸家庭，雖后來被拉爾夫開車意外地撞成植物人，但小說的結局是張家人都凝聚在她周圍，最終她蘇醒了，而拉爾夫也理解了姐姐的戀情，全家人和解了。《典型的美國佬》探討了東西方尋找主題的價值取向的不同，同時指明作為華裔美國人在異鄉開拓生存空間是不易的，只有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能找到精神家園的回歸，也只有精神家園的慰藉才能消除開拓生存空間的失敗感。

注：本文系賀州學院院級科研項目（2012SKZC05）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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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何文敬、單德興主編：《再現政治與華裔美國文學》，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1996年版。

作者簡介：胡嚴艷，女，1981—，湖北黃石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賀州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