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淦生
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小平同志這一精辟總結曾經激發一代人的科技夢。“文革”結束之后與改革開放之初,科學家曾經是年輕人最為向往的職業,“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曾是多少學子內心深處的座右銘。記得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位于安徽合肥的以從事前沿科學與高新技術研究、教育為主要任務的中國科技大學,其錄取分數線一度領先于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位列全國高校第一位。每年高考中脫穎而出的優秀考生也大都進入了與科學技術相關的專業。30多年過去了,年輕一代在擇校、擇業方面已發生了巨大變化,科學研究不再成為年輕人最為心儀的事業,科學家在大多數中學生心目中排到幾乎與工人、農民比肩的位置。何以至此?值得我們深思。科學之夢,何以遠去
2012年暑期,中國科協、教育部,以及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在內的41所重點高校合力組織了“全國青少年高校科學營”。與很多假期名校舉辦的夏令營不同,科學營并不具備變相的招生選拔功能,參加科學營活動的高中生以高一學生為主。這些高中生在奔赴高考的既定路線中拐了個小彎兒,享受了一次難得的假期。如果沒有這次活動,這些孩子的暑假將繼續由父母導演,大多要被塞到某位老師的門下,補習功課,玩兒命做題。對科學營的主辦方而言,他們更希望通過高校的科技資源優勢來激發青少年對科學的興趣,鼓勵青少年立志從事科學研究的事業。然而,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去年7月底,在中國科技館與巴斯夫公司舉辦的“小小化學家”活動上,主辦方對隨機抽取的1383名6~12歲的孩子的調查結果顯示,僅有不到四成的孩子把當科學家作為自己的愿望。
四成,這個比例看上去似乎還可以讓人接受,但細加分析卻很值得深思。活動負責人告訴媒體記者,調查結果是以這些孩子填寫在許愿卡上的心愿為原始數據統計得出的,而填寫許愿卡的環節是在中國科技館內隨機進行的。
這意味著被統計的孩子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默認是對科技感興趣的人,而就是在這群對科技“感冒”的孩子中,選擇科學家作為職業愿望的人才接近四成,那么,如果將這一調查放到科技館之外呢?
中科院一位研究員在2010年對北京市1000多名中小學生的調查顯示,在未來希望從事的9個職業中,選擇“科學家”的人數居倒數第三,僅僅比工人和農民排名靠前。
此次高校科學營所吸引的高中生,多數有過數物化生等學科競賽經歷,其中不乏大賽的獲獎者。這樣一群被學校老師看作有科學夢想,至少是愛學習的學生,事實上抱著前來“鍍金”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在清華大學高校科學營,來自河北的一位女生更是直言不諱,她從未想過要當科學家,只想當一名銀行職員。盡管曾經在物理競賽中獲過大獎,但對她而言,這份大獎最重要的作用是來年參加名校自主招生面試時能夠加分。
持這種想法的同學絕非個別。近些年,經濟等熱門學科對數理化等基礎學科的沖擊可謂不小。據報道,在1999~2010年的高考狀元中,選擇就讀“經濟管理類專業”的最多,有358人;其次才是“數理化基礎類專業”,僅有142人。
公開資料顯示,歷年的高考狀元報考清華的至少占全國的一半,其中又有1/3~1/2的人選擇經管專業。這意味著每6名狀元至少就有1人選擇就讀經管專業。
高分精英拋棄理化生等基礎學科,選擇投身金融、經濟等熱門專業,這讓不少科研工作者大為失望。對此有學者感嘆道,當下的年輕人正在成為與科學家越來越遠的一代。
遠離科學,前景堪憂
在一次國際奧數比賽中,有5名中國高中生獲獎。中國科學院副院長詹文龍問這些獲獎學生將來想讀什么專業,結果令他大失所望。5人想讀的專業要么是管理,要么是金融,沒一個人表示要去讀物理和數學。這位“文革”后畢業的大學生清晰地記得,自己年輕時一心想做科學家。在那個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做研究的條件相當艱苦,一個電鈴、一個接頭乃至一個薄膜都要從國外的朋友那里拿。盡管如此,出自對“愛迪生事業”的向往,詹文龍依然津津有味地做研究,三十多歲時便拿到一個千萬元的國家級科研項目。
如今身居科研領導崗位的詹文龍有些憂心忡忡:在一切向“錢”看的功利環境下,孩子們的選擇也隨之發生了變化,科學家的夢想似乎被邊緣化了。
中國科協的一位領導感慨:在未來的中國,最為缺乏的仍是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第一個英文字母的縮寫)人才。而STEM人才的數量和質量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一個國家科技領域的發展潛力。事實上,國內外對STEM人才培養的呼吁日漸強烈。2006年,《世界是平的》一書風靡大江南北,教育界曾經就此進行過熱烈討論。該書提到,美國教育部注意到,在中國有超過50%的學士學位是授予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專業的學生,而在美國,只有17%的學士學位是授予這些領域的學生。盡管中國每年授予STEM學位的絕對數量已經超過美國,但西方對中國STEM學位的質量多有質疑。這些質疑包括學科領域研究的質量、國家在每一個學位獲得者身上的投入、學位持有者的知識更新狀況、獲得學位者的創新能力等。此外,對于中國未來STEM人才的補給量,外國學者同樣畫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由于薪酬、待遇等方面的原因,現在選擇留在科研院所和高校從事基礎科學研究的大學畢業生越來越少。科研院所即傳統意義上科學家的大本營,它的興盛,與年輕人能否安心坐冷板凳有必然聯系。而這種“安心”又必然離不開經濟保障。如何留住人才,甚至讓科研院所成為STEM人才最樂于投身的地方,實在值得我們的決策者們好好思量。
欲求成“家”,必先成“人”
科學人才的培養問題已經受到廣泛關注,然而,作為首都優秀青少年校外科技導師,中國科學院院士嚴純華最擔心的還不僅僅是這些上升到人才戰略層面的問題。
在青少年高校科學營,他并未多談如何刻苦學習,而是圍繞“成名成家固然重要,但是成人更重要”談了自己的心得。嚴純華表示,與還有多少孩子愿意做科學家相比,一個更為重要的現實問題是,有多少人真正理解科學。他談到,當前,一談到學科學往往就是上大學,讀碩士、博士和博士后,然后就是當科學家、金融家或是企業家。這種“學歷攻勢”偏離了原本的科學精神,很容易把學生嚇跑。對于科學,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解釋,比如遵守學術規范,要有執著的信念等。而在嚴純華看來,學科學不僅僅是為了當科學家,而是如何能用科學的態度和方法,去享受生活和創造生活。
嚴純華不想看到很多學生連最基本的生活態度都沒有,卻在教室里大談特談科學精神。因此,他也不愿意給學生們灌輸“做科學有多難、科學家有多牛”的想法。
一名高一女生因為參加科學營,改變了對科學的看法。此前,她對科學工作者的理解是一定要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對此她常常苦惱自己沒辦法把書上的知識點都背下來。在清華大學度過7天之后,她對學習的看法變了:最重要的是能找到生活中的問題,不是一定要研究出什么成果。她對科學家的看法也變了:作為科學家的第一素質是“一定要發現問題”。
“科學其實并沒那么復雜,有人把科學邊緣化了,也有人把科學高尚化了。其實科學就是生活本身,如果孩子們不關心生活,不熱愛生活,他們就一定不會對科學感興趣。”嚴純華對此深信不疑。
科研星火,何時燎原
然而,就是這種讓孩子對生活感興趣的環境,至今依然被功利色彩所籠罩。
2012年科學營的報名就是一個例子。來自某省科協青少年中心的老師談到他去中學“拉人”的經歷。學校教務處處長開門見山地說:可以去,但只能讓成績中等的學生去。這位教務處處長的理由非常充分:拔尖學生要沖刺考北大、清華,在此期間參加活動勢必會影響成績。
當然,也有不少教師和家長十分支持孩子參加科學營,其中,希望孩子通過比賽獲得“鍍金”經歷的人也占一定比例。
不過,持有這種想法的教師和家長恐怕是要落空了。這些孩子面對的是近乎“真空”的一周——沒有分數,沒有考試,沒有硬性作業,更沒有一張證明參加過這次活動的“證書”。他們面對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考核標準”:每天傍晚舉辦一次小組討論,沒有既定題目,而是根據一天的觀察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提不出,沒有懲罰,只是“臉上掛不住”。
無論怎樣,如果大環境仍無法改變,靠“科學營”之類的活動在青少年中燃起的科學興趣之火可能很快就會熄滅。說到底,這種分數至上、功利化、娛樂化的社會環境,仍讓追求科學家夢想、培養科學態度的訴求顯得太過“骨感”。中國科協2010年青少年創造性想象力水平課題組在報告中提到,當下學生最喜歡閱讀的課外科普圖書是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十萬個為什么》,這反映出幾十年來新穎科普讀物的缺乏;而學生最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是《快樂大本營》,這樣一檔綜藝娛樂節目受到學生的熱捧,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科教電視欄目對學生沒有太大的吸引力,難以寓教于樂。
其實,孩子就是一張白紙,他們的科學素養是大人世界的環境所賦予的。因此,成人務必以身作則,給孩子創設寬松、健康的成長環境。而在大環境難有改觀之時,我們的家庭和學校不斷地創造“真空”的刺激就顯得十分必要了。
誠然,沒有科學技術,我們只能永遠生活在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的時代;沒有科學技術,一切的商業、金融、財會都會成為失血的行業。怎么才能讓短視的學子把目光放遠?怎么才能讓科學技術重新煥發出奪目的光彩?我們固然需要前途、理想教育,需要人生觀、擇業觀教育,我們更需要調整分配機制,以經濟杠桿來撥正人們的職業觀。“中國制造”只能讓我們成為發達國家的加工基地,我們需要的是更高層次的“中國創造”!而這又如何離得開創新精神和科學研究?年輕一代離科學越來越遠,應當引起我們的警覺和憂思。無論如何,一個在科學上失血的國家,是注定難以走向富強的,這絕非危言聳聽。
(責 編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