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賞析

胡露珠

杜甫寫了大量憂國憂民的詩作，《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是他晚年的重要作品。安史之亂后，杜甫漂泊流浪到四川成都，這首詩是杜甫寓居四川成都時所作。茅屋即浣花溪畔的草堂。這座草堂是由杜甫朋友高適、嚴武資助，經(jīng)過幾年才建成的?！睹┪轂榍镲L所破歌》大約寫在草堂蓋好的那年八月，詩歌真切描繪了屋破雨漏、徹夜難眠的苦況和感慨。

一、《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結構解析

全詩四節(jié)，可分為兩段。前三節(jié)為第一段，寫秋風破屋雨漏床濕的困苦。

第一節(jié)五句，連用了五個開口呼韻腳，“號”、“茅”、“郊”、“梢”、“坳”，句句押韻，傳來陣陣風聲?！鞍嗽虑锔唢L怒號”，讀來如聞秋風咆哮，一個“怒”字把風擬人化，更顯示了秋風撼天動地的威力，并借以反襯出人們處在自然威力下的巨大驚悸。

詩人好不容易剛剛蓋起了這座茅屋，而秋風卻似故意作對，怒吼而來，一下子就卷走了層層茅草，怎不使人萬分心焦？然后，詩人極力鋪敘狂風吹著茅草，“渡江灑江郊”、“掛罥長林梢”、“飄轉沉塘坳”的情景，一個接一個的動態(tài)，不僅組成了一幅幅鮮明的圖畫，而且在節(jié)奏上緊緊地牽動著詩人的視線，撥動著詩人的心弦。尤其值得稱道的是，詩人沒有抽象地直抒胸臆，而是把一片焦急萬狀之情寓于客觀描繪之中。掩卷沉思，我們眼前分明浮現(xiàn)出一個衣衫破舊、形容干瘦的老人，手扶拐杖，立在屋外，眼巴巴地面對狂風，流露出焦灼和怨恨之情。

第二節(jié)五句，寫一群頑童不聽呼喚，搶走茅草，和詩人的感嘆。這是前一節(jié)的發(fā)展，也是對前一節(jié)的補充。屋頂?shù)拿┎萁o風吹散了，本來可以揀回一些，想不到群童卻“欺我老無力”，“公然”把茅草搶跑。兒童們故意的惡作劇，害得詩人喊干了喉嚨也不頂用，因而詩人發(fā)出了“忍能對面為盜賊”的憤懣的斥責。這里把兒童和詩人對照起來寫，使老人和群童的形象都栩栩如生。嚴辭斥責既顯示了老詩人的焦躁，又顯得很幽默。詩人筆下的兒童固然可惡，但他們頑皮、幼稚的神情又確有可愛的地方。詩人如果不窮困就不會因失去茅草而心急如焚，兒童如果不窮困，也不會冒著寒風搶那些不值錢的茅草，這一切，都是結尾的伏筆。

“歸來倚杖自嘆息”，總收一、二兩節(jié)。詩人無可奈何地走回家來，“倚杖”是寫實，也是對“老無力”的照應?！白浴弊窒碌煤艹镣矗@樣的處境無人同情，世態(tài)炎涼，意在其中。

第三節(jié)八句，寫屋破又遭連夜雨的苦況。屋漏、床濕，徹夜難眠。秋天黃昏大雨降臨前的短暫沉寂，渲染出暗淡愁慘的氛圍，烘托出詩人內心深處沉重的苦悶。詩人用“鐵”來形容棉被，可見被子陳舊、僵硬的程度；嬌兒睡覺不規(guī)矩，腳一蹬爛一塊，更見得被子破舊不堪。值得注意的是，這里不僅是寫被子破舊，而是為下文屋破漏雨蓄勢。屋漏床濕，不能入眠，長夜漫漫，哪有盡頭！這里，詩人一放一收，縱橫捭闔。一縱，從眼前處境擴展安史之亂以來的種種痛苦經(jīng)歷，從風雨飄搖的茅屋擴展到戰(zhàn)爭頻仍、破爛不堪的國家；一收，又回到“長夜沾濕”的現(xiàn)實，詩人從個人的艱苦處境聯(lián)想到其他人的類似處境，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過渡到全詩的結尾。

末段寫詩人在風雨不眠之夜，產(chǎn)生的偉大理想和美好愿望。

這里不僅有眼前的痛苦，而且有過去一連串悲慘的遭遇，不僅有個人悲慘的遭遇，而且聯(lián)想到了天下處于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并且因而產(chǎn)生了以自己茅屋獨破受凍死亦足，而換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崇高愿望。這就是詩人徹夜不眠、苦苦思索而產(chǎn)生的極其偉大、極其高尚的思想感情，也是這首詩的主題。這樣的主題已不是個人的悲苦命運的哀嘆，而是含蘊了巨大而深厚的社會意義，它既閃耀著理想的光輝，又顯出救世濟人的激情，顯示出積極浪漫主義的精神。對于一個像杜甫這樣的熱愛人民而又對生活有深切體驗的偉大詩人，這樣的表達，才格外真實，有力量，感人至深。末段幾句與表達這種思想感情相適應的是，節(jié)奏鏗鏘有力，氣勢奔騰向前。五句詩中，前后用七言，中間九言，句句蟬聯(lián)而下，“廣廈”、“千萬間”、“大庇”、“歡顏”、“安如山”等，聲調宏亮，恰切地表達了詩人從痛苦中迸發(fā)的希望、激情，以及博大的胸襟和崇高的理想。

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藝術成就

這首詩看起來描寫的是詩人本身的痛苦，但當我們讀完最后一節(jié)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是孤立地、單純地表現(xiàn)自身的痛苦，而是以他自身的痛苦來表現(xiàn)“天下寒士”的苦難，社會的苦難和時代的苦難。杜甫這種熾熱的憂國憂民的情感和迫切要求變革黑暗社會現(xiàn)實的崇高理想，千百年來一直激動著讀者的心靈。

與這種崇高的理想、真摯的感情相適應的，是詩人在這首詩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高超的藝術才能?？傮w來說，這首詩的藝術成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善于根據(jù)主題的需要選用精當?shù)牟牧?，不技不蔓，問題集中。茅屋給秋風吹破，從傍晚到第二天早上，所見所聞所感當然很多，可寫內容也很多。但詩人不是面面俱到地寫，而是有所選擇，細致描寫了風卷茅草、群童搶茅、嬌兒蹬被、屋漏床濕、徹夜不眠等細節(jié)。詩人正是通過這些細節(jié)描寫，才使讀者真切地感受到詩人所承受的生活上和精神上的痛苦，才能使讀者理解他那崇高的理想和寬闊的胸懷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產(chǎn)生的，又有著怎樣的現(xiàn)實意義。正是有這樣的生活實感做基礎，才愈益顯示這種理想的愿望的崇高和偉大。

全詩看似平鋪直敘，但前后貫穿，層層深入，最后水到渠成，畫龍點睛，點破主旨。因而讀來親切，容易產(chǎn)生共鳴。

第二，語言準確、樸素、鮮明、生動。如第二節(jié)的“欺”是戲謔之詞，“欺”乃因“老無力”，而“忍能”則把“欺”的程度做到了細致地刻畫。詩人無可奈何，只能“嘆息”?！皣@息”一詞內涵極為豐富。第三節(jié)“俄頃”一詞寫出了詩人在頃刻間再次面臨的極其嚴重的雙重威脅?！坝昴_如麻”則是天不作美，焦灼萬狀的形象寫照。“長夜”一語雙關，耐人尋思。從眼前，想過去，望未來；從自己，看人民，想國家，不都在風雨如晦之中嗎？這樣深重的災難何時是盡頭？總之，詩人用這種樸素而生動的語言，抒發(fā)了真摯而強烈的感情。

第三，全詩兼用長短句，打破了七言的束縛，作者的思想更加無拘無束地傾瀉出來，增強了感染力。描寫、敘事、抒情熔為一爐。第一段中一、二、三節(jié)的記敘、描寫，由于緊緊扣住了主題，而且寓以真情，因而一點也不失真，一點也不瑣碎。最后一段抒情，由于用了“廣廈千萬間”、“風雨不動安如山”等鮮明的形象，所以一點也不顯得抽象、空洞。

作者單位：江蘇省新沂市草橋中學（221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