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寫一本書名就叫《農民》的書,是我們多年的夢想。我們十分感謝中國作協把這個題材納入重點作品扶持項目。我和我的朋友劉建在今年完成了這個項目。我們想寫下的第一段話是:在中國全部的歷史生活中,農民是以最艱辛的生存與勞動做出最大貢獻的群體,他們雖處在社會最基層,卻是全社會該用仰視的目光崇敬的。
在互聯網上搜索“茂德公”,會跳出4萬多個相關條目。
在珠三角地區,這位中國老農民形象比“肯德基”美國老爺爺更有名氣。他的旗下有香辣醬廠、農業科技公司、生態農業體驗園、文化傳媒公司……在寸土寸金的廣州番禺還有一座“茂德公草堂”。他叫陳茂德。村人稱他茂德公。在互聯網上搜索“茂德公”,會跳出4萬多相關條目。如今茂德公商標價值達數億元人民幣,茂德公算得上是中國最具品牌影響的老農民形象。
新婚之夜新娘和衣而眠,竟不讓新郎碰她,只因他不識字。
遠古,雷州半島是古百越民族的棲息地。茂德公家族世居半島上的足榮村。種田人圖什么,圖結婚睡覺生孩子?這誰都會。種田人圖個有文化,這才是最榮耀的。“讀書肯用功,茅寮里面出相公。”這不是茂德公一代人的夢想。他的曾祖福源公曾夢想把兒子培養成知書達理的秀才,家有衣食,腹有詩書,這實在是這戶農家在19世紀末的小康夢。無奈福源公的兩個兒子都因父輩在窮鄉僻壤承擔不起讀書費用而中斷書塾學習。但福源公兩代人省吃儉用,畢竟使福源公的長孫陳榮洲讀了幾年書能看懂村中往來公文,能給村人的茅屋門前寫上春聯。到四代孫陳茂德出生,遇軍閥混戰災荒連連,半島上的日子更加艱難,陳茂德16歲當“新郎官”,新婚之夜新娘和衣而眠,竟不讓新郎碰她,原因是他不識字。陳家覺得這尷尬像鞭子般抽打著自己的祖輩和自己,于是下決心讓陳茂德16歲去讀書。這是個不識字的新娘逼新郎去讀書的鄉下故事。讀書一年念得出《三字經》《弟子規》,陳茂德長了不少自信,此后曾夢想勤勞置田當地主,不料土改的槍聲把他的夢想打碎……此后經歷互助組、人民公社,經歷大躍進、大煉鋼、“文革”和改革開放。
陳英昌有句名言:“養子若不去讀書,不如養個大肥豬。”
茂德公之子陳英昌在新中國上學曾夢想不負祖輩重望讀書上大學,但“文革”中斷了他的大學夢。然而讀到初三的陳英昌畢竟成為村里的第一個拖拉機手,并擁有了村里的第一輛自行車,還辦起村里的第一個碾米廠。改革開放后有篇著名小說《李順大造屋》,講農民李順大夢想造三間屋,二十多年沒造成,到1977年冬這次,會有把握造成了……此時的陳英昌率領全家仍住在茅草房里,他有句名言:“養子若不去讀書,不如養個大肥豬。”他生有六個子女,別人賺錢建房,他一心一意投資孩子讀書,繳不起學費甚至不惜借“高利貸”。要有文化,否則要實現小康夢是不可能的。這已經不止是陳英昌的夢想,而是這個貧困農民的信仰。他一家住茅草屋住到20世紀末,他的六個子女,除了其中之一因身體受傷中斷學業,他把五個孩子都培養成大學生。他不啻是臥薪嘗膽專心培養孩子讀書的典型。他家徒四壁時,讀了書的孩子就是他最大的福氣。
福源公以下第六代傳人陳宇是其家族一百年來第一個大學生,學金融,畢業后有了在銀行工作的金飯碗,竟辭職,回鄉把產業做在貧困家鄉。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改革開放后,離鄉離土進城去打工的農民超過兩億,這是中國歷史上空前浩大的現象。大量青壯年農民進城打工,村中多是留守兒童、老人和部分婦女,許多村莊成了“空殼村”,貧困農村誰來建設? 家鄉的窮困靠誰來改變? 這是當今農村最大的難題。陳宇的作為就做在這個最大的難題上。
陳宇“歸去來兮”,在雷州半島建設“雷文化體驗休閑游”。
如今茂德公一家蓋起了花園式別墅,這并不是可炫耀的。但令人不無吃驚的是,茂德公家創建的樟樹灣集團,投資數十億元,在雷州半島建設“雷文化體驗休閑游”,進軍包括文化產業在內的第三產業,立志要向世界營銷雷州半島旅游。我們并非選取一個富裕村來做研究和描述的對象。足榮村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后富省廣東的一個貧困村,其地理位置無異于天涯海角,那里農民的坎坎坷坷,精神訴求,靈魂歸宿,很少被那兒以外的人們了解,譬如足榮村至今還在搞“消滅茅屋工程”。足榮村中一戶農民,怎會有如此作為?
那么多人眼里看到的鄉村除了窮,啥也沒有,以致紛紛離土離鄉去謀生。數不清的農村學子大學畢業后找不到回鄉的路,寧可漂泊在城市。那么多人往外走,陳宇卻往回走,是什么因素讓他看見家鄉蘊藏的大財富?家鄉有很多勞力資源,陽光燦爛的雷州半島還有很多自然資源。家鄉的紅土地雖然貧瘠,但適合種植紅辣椒。辦個辣椒醬廠,方圓鄉村的農民種辣椒也能有出路。把家鄉的農民資源、窮山荒島資源都用起來,改變村民離鄉離土的流離生活,回歸建設自己的家園。這可不是一個讀了大學的年輕人獨自歸來了,這也不是一個我們常見的企業家如何創業成為富豪的故事,這是一個在窮鄉僻壤試圖改變貧窮家鄉,盡可能爭取共同富裕的故事。
茂德公家族堪稱奇跡,汪洋書記肯定了陳宇回鄉創業的做法 。
“在家門口解決農民就業問題”,這就是當今農村最重大的建設。在陳宇和鄉親們的實踐中,奔馳著拯救當今窮村的“大道”。這個大道中,其實蘊藏著眾多農村有志青年可以汲取的創造小康生活的智慧。
2011年8月3日下午,時任廣東省委書記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汪洋來到足榮村考察了茂德公食品有限公司工業園。5日的《南方日報》做了報道。汪洋書記充分肯定了陳宇回鄉創業的做法,認為這個路子非常可貴,值得推廣。
小說《創業史》中的梁生寶曾經鼓舞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無數城鄉人民。梁生寶所處的時期,我國農村群體都熱心于改變家鄉貧窮面貌,而陳宇處在有知識有青春的男女青年紛紛離開窮村去城市找生計找前途的年代,君不見當今現實生活中的陳宇比從前小說中的梁生寶更為難得!這是我們感到有責任把這個年輕人介紹給眾多有志青年的原因之一。我們的作品可能寫得遠不夠精彩,但愿當地政府、文化界的人們乃至團中央重視這個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年輕人。
每個家鄉、每個民族,在困境中都要靠一代青年艱苦奮斗、發憤圖強。在信息時代到來的今天,已無法僅依靠傳統農業方式來維持農民生計,更無法僅依靠傳統的農業生產技術來建設新農村。真正的貧困是舊有的生產方式的貧困,這樣的窮村已迫切需要如陳宇這樣的新青年運用新技術、新的生產和經營方式,將農村勞動力組織起來,并使傳統耕作方式注入新的科學因素得以再生。
茂德公家族搖曳百年的小康夢看來終成現實。然而僅有一家人的富裕,不可能在一個窮村擁有真正的小康。茂德公家族深深體會到缺少科學文化不可能改變窮困生活,多年來茂德公集團拿出數百萬元資助足榮村數百名學生讀書,把“全村每戶至少出一名大學生”的大紅橫幅一年四季懸掛在村中。這已很難說是陳宇個人的意識,而是對祖輩崇尚文化的繼承。如今這個只有千余人的小村出了百余名大學生,堪稱奇跡。
足榮村修路建廣場:有了一環,將來會不會有二環、三環?
今天我們走在足榮村,看到村民住得很松散,范圍很大。陳宇在家鄉竟修起了環繞全村的“足榮村一環路”,頓時非常感動!有了一環,將來會不會有二環、三環?陳宇在足榮村還建起了中國村莊最大的文化廣場,比大多數縣城的廣場都大。祖輩父輩都問他:為什么要建得這么大?他說廣場有多大,村莊的前途就有多大。不可小看夢想,也不能嘲笑共同富裕奔小康的夢想,即使在最貧窮的日子里,中國農民永遠有渴望美好的夢想,這是一種偉大的精神力量。
茂德公“德”字勒石,乃是中國農民萬古不變的精神堅守。
茂德公家庭是中國傳統式的農民大家庭,四世同堂,共有17對夫婦,48口人,每個小家庭都和睦完整。足榮村從村頭到村尾,排著一長列大石頭,每塊大石上都刻著一個字——德。真草隸篆,神韻飛揚。中國縱然自古重德,但幾千年也沒見哪個地方刻了這么多“德字石”立在村莊。今天為什么要以“德”字勒石做如此強烈的表達?這里不只有夢想,而是有中國農民萬古不變的精神堅守。
人類發明農耕的歷史已有萬年,工業時代只有250年上下。人類迄今為止的歷史主要是建立在農耕文明上的歷史,換句話說,主要是農民的歷史。20世紀至今,中國農民經歷了農業時代,工業時代、計算機時代。茂德公一家是個值得研究的鄉村之家,農民之家。茂德公一家一百多年經歷了劇烈的時代變遷和精神嬗變,雖程程坎坷,但茂德公家的百年變遷,其悲傷與歡樂,吃苦能力和勤勞,理想和靈魂,以及一代比一代強的走向和現狀,仍可以是百年來中國農村社會和農民進步的縮影。
編稿人語
神農傳人“筑夢”的縮影
○關 邨
“中國夢”是神州大地13億國人的美麗愿景,“國家因夢想富強,人生因夢想精彩”。追夢并非今日始,圓夢今朝正當時。舉國上下,萬眾一心,共克時艱,按照黨中央規劃的路線圖,奮然前行,“讓夢想照進現實”。黨和國家歷來重視農民問題,“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一枝一葉總關情”。沒有農業現代化和農村城鎮化的夢是殘缺的夢;夢醒時分一地雞毛。日前,著名作家、本刊主筆王宏甲同志的新作《農民·中國一戶農民的百年歷史》付梓了,因《中關村》之請,這篇《中國一戶農民的百年小康夢》是宏甲為本刊撰寫的專稿,字里行間,流淌著激情,讀后令人感奮不已。驀地想起宏甲的長篇報告文學《無極之路》,“縣委書記劉日病了,農民們推著小車挎著籃子自發地從百十里地以外成群結隊地到醫院看望他……。”驀地想起宏甲30萬言的調查報告《貧窮致富與執政》,“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民噴薄而出的巨大能量及其百折不撓的苦苦求索、奮力拼搏……。”而宏甲的這部新著《農民》,一以貫之,心里裝的是農民,筆端記錄的是農民,通過“茂源公”一家幾代人“筑夢”、“圓夢”的生動故事,揭示出一個樸素的真理——“在中國全部的歷史生活中,農民是以最艱辛的生存與勞動做出最大貢獻的群體,他們雖處在社會的最基層,卻是全社會該用仰視的目光崇敬的神農氏傳人”。“人類迄今為止的歷史主要是建立在農耕文明上的歷史,換句話說,主要是農民的歷史”。“ 茂德公一家一百多年經歷了劇烈的時代變遷和精神嬗變,雖路程坎坷,但茂德公家的百年變遷,其悲傷與歡樂,吃苦能力和勤勞品德,理想和靈魂,以及一代比一代強的走向和現狀,仍可以是百年來中國農村社會和農民進步的縮影”。“斑竹一枝千滴淚”的曩日已然作別,“喜看稻菽千重浪”的麗景成為現實。“茂德公”今天的偉業,不再是高曉聲小說中《陳奐生上城》“賣油繩、買帽子、住招待所”的情景、更不是《李順大造屋》“吃三年薄粥,買一頭黃牛”的境界,已經昂首闊步成為中國農村“城鎮化”的典范。結末,我們還想綴言一句,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奮斗中,王宏甲善于用報告文學體裁,堅持唱響主旋律,關注民生,貼近生活。善于“在平凡的事物中睜大眼睛”,捕捉真實生動的畫面,用飽蘸激情的筆,發掘展示中國農民的“正能量”。與國家共命運,與人民同呼吸,這是作家之魂,難能可貴,因之宏甲才能接續不斷地向讀者奉獻出時代的篇章。古人云,“學者猶種樹也。春玩其華,秋登其實。講論文章,春華也;修身利行,秋實也。”宏甲躬行耕耘收獲了碩果,是那樣的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