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居易是以儒家思想為精神基石的中國傳統文人,仕途的險惡和命運的乖蹇使白居易在屢遭打擊后開始接受佛教思想。白居易在日常生活中感悟生命真諦,參禪悟道中學習佛學義理,他通過大量的閑適詩佛理詩闡發感想,最終在佛教的視角下對人生有了自己的體會。他將佛學的理解表現在其文章的創作中,最終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題材內容和審美情趣。
關鍵詞:白居易;佛教;禪宗;凈土宗;感悟
1白居易對佛教思想的接受過程
白居易,字樂天,晚年自號香山居士,祖籍太原。眾所周知,白居易是一代詩壇宗主,他以寫諷喻詩和《新樂府》名動朝野,白居易將自己的創作概括如下:“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仆之所輕。至于諷喻者,意激而言質;閑適者,思澹而詞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1]世人對于白居易的《長恨歌》和諷喻詩耳熟能詳,而白居易則對閑適詩推崇有加,他大量的佛理詩便集中在閑適詩中。
白居易所處的唐代,佛教極盛,但他并非開始就篤信佛教,其思想構建的基石還是儒家思想。早年他積極用世,他在《與元九書》中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并在通往官宦的道路上認真的努力著。
白居易入仕以后,屢遭挫折元和六年,白母陳氏逝世,白居易退居渭上四年。元和九年,詔受太子左善贊大夫,而元和十年,因險惡的政治斗爭被貶江州。“至大和三年分司東郡,經歷了俟罪潯陽,量移忠州,釋罪回朝,出刺杭、蘇二郡”[2]等起伏,其思想也日漸消沉。
宦海沉浮使白居易飽嘗了生命的無奈和痛苦,在他事業的低谷時命運又給了他更為沉重的打擊。元和六年五月,白居易回到故里。回鄉不久,唯一的愛女金鑾子得病夭折了,白居易的精神瀕于崩潰的邊緣。白居易的身心俱受煎熬,命運的枷鎖已將他捆綁得窒息。這一系列的痛苦使白居易越來越傾向于用佛教去安撫自己。“不學空門法,老病何由了”、“不學空門法,前心安可忘”,他在參禪悟道中心泰神寧。于是,在白居易的創作中,出現了大量的佛理詩。
2白居易佛理詩解讀
2.1“閑心對是水,清凈兩無塵”的日常生活
禪宗初奉“平常心是道”,這是洪州禪的重要思想,也成為中國禪宗的核心思想之一。《景德傳燈錄》卷二二《報慈文欽》有這樣的記載:“問:‘如何是平常心合道?’師曰:‘吃茶吃飯隨時過,看水看山實暢情。’”[3]禪宗宣揚隨緣任運,一切都順其自然,所謂“饑來吃飯,困來即眠”。白居易修行過程中,傾向于保持平常心,在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體會安逸閑適,筆墨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澹伯空靈、知足保和的詩意。
白居易晚年為居士,自稱皈依佛門,他學習佛法努力按照在家弟子的標準要求自己,并對此有一番見解。在《唐撫州景云寺故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銘序》中,他說:“我聞竺乾古先生出世法,法要有三,曰戒、定、慧。戒生定,定生慧,慧生八萬四千法門,是三者迭為用……雖佛以一切鐘智攝三界,必先用戒;菩薩以六波羅蜜化四生,不能舍律。”[4]
“戒”是佛教中為出家合非出家的信徒制定的戒觀,用以防止罪惡。白居易十分重視戒,也嚴格地持戒。對于一位佛教信徒來講,最起碼需要持“五戒”,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但是對于在家居士來說,仍不免世俗生活,每天都嚴持五戒是有困難的,故可在特定的時間保持齋戒生活。白居易的不少詩篇中描述過他為此做出的努力,如《齋戒》、《仲夏齋戒月》,從這些詩中,可以發現持齋生活的白居易不貪戀玉食珍饈,修心修口,努力踐行五戒的要求。持齋的白居易也的確感受到了由此而帶來的好處,齋戒帶給他神清氣爽、行起翩翩的疏朗。可以說,正是由于齋戒帶來的益處,更加堅定了白居易的佛學之路。
2.2“屏除默默念,銷盡悠悠思”的禪定感受
佛教經過漢魏六朝五六百年的發展,在中國形成了各個不同的派別,唐中后期,佛教八大宗派已全部建立,各個派別相互辯駁爭鳴,但殊途同歸。白居易對佛教的接受并不拘泥于某一派別,他博采眾長,為己所用。既盡量守持律宗的齋戒,又向往凈土宗的淡泊,而且還吸收了禪宗的坐禪靜默安頓自己的信仰,也創造了一種消閑的生活方式。
禪定是佛教最重要的修行方法之一,依止于戒,心乃得定,依止于定,智慧乃生。通過禪定可以安頓躁動,清凈雜念使心如鏡臺。對于這種坐禪給人身心帶來的益處,白居易深諳其理,他在《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知非》中對坐禪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認為“第一莫若禪”。《唯識述記》云:“煩惱障品類眾多,我執為根,生煩惱,若不我執,無煩惱故。”[5]小乘佛教將“我執”視為萬惡的根本,一切謬誤和煩惱的總根源。由此看來,白居易通過禪定擺脫塵勞、遠離慚愧,銷盡煩惱,去除“我執”。
白居易寫禪定的詩有很多,有的還原了他坐禪時的情形,《正月十五夜,東林寺學禪,偶懷蘭田楊主將,因是智禪師》就是這類詩中的一篇。正月十五夜,歷來是人們舉家團圓的節日,白居易卻離開家人,避開塵囂,從火樹銀花的鬧市走到寂寞冷清的東林寺獨自學坐禪。從這份熱情中,可以看出白居易對佛禪的熱愛和向往。
2.3“自我學心法,萬緣成一空”的佛教思想關照下的人生感悟
佛教的思想體系認為,人生的苦難是無窮盡的,人間就是無邊無際的煩苦世界。《法華經·壽量品》中說:“我見諸眾生,沒在于苦海。”[6]“四諦”將“苦諦”列為其中之一,一切都是變遷不息、無常的,宇宙是苦集之場,眾生迷于“我執”,隱蔽了原有的佛性,在六道輪回的苦海中不能解脫,所以歡樂是短暫難以捉摸的,痛苦是長久不可掙脫的。
白居易的很多詩也體現了這一思想。他曾在《寓言題僧》中說:“劫風火起燒荒宅,苦海波生蕩破船。力小無因救焚溺,清涼山下且安禪。”“破船”出自《眾生撰雜譬喻》卷上,而《摩訶止觀》卷四上有記載:“苦海怨深,船筏安寄。”[7]白居易化用這些典故,不僅說明他對佛學經典的熟稔,也表達了他對人生苦難理解之深。
佛教凈土三經《般若心經》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8]佛教認為,萬物既然是因緣和合產生,即依靠其他原因條件而生,不是來自于自身,就說明它不是真正存在的。白居易在參佛的過程中,經歷了人生的起落,也逐漸感悟到“馀物盡浮云”,于是,“夢”和“空”便成了他在佛教教義關照之下對人生最深刻的感悟。
“夢”和“空”這一主題在白居易的詩中屢見不鮮,《夢裴相公》就是其中之一。
五年生死隔,一夕魂夢通。夢中如往日,同直金鑾宮。仿佛金紫色,分明冰玉容。勤勤相眷意,亦與平生同。既寤知是夢,憫然情未終。追想當時事,何殊昨夜中?自我學心法,萬緣成一空。今朝為君子,流涕一沾胸。這首詩作于元和九年,裴相公是裴垍,位居臨察御史,對白居易有知遇之恩。白居易在詩中回憶往昔,思念當時在大明宮的往事,不覺感慨“自我學心法,萬緣成一空”。《中論·觀四諦品》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9]緣起必有緣滅時,歷經其中的白居易在佛教理論的指導下,更有“萬緣成一空”的感悟。
3結語
張南山的《山居雜詠》之一《白香山》詩云:“廣大詩家推教主,澤民遺愛至今傳。天懷坦白天機樂,不愧人稱白樂天。”這個評論,指出了白居易詩歌創作 “天懷坦白”的特點。白居易寫詩,盡量做到“老嫗能解”,這不能不說是受到佛教思想浸染的緣故。白居易的詩歌,自然散發著一種超凡脫俗的美,他怡養心性,情調淡泊的小詩,流露著“春來草自青”的天然審美境界。佛教不僅能對白居易思想產生了重要影響,也給他詩歌創作風格抹上淡雅別致的韻味。
在中國封建文化發展到臻于完美的時代,白居易代表了當時文化的高峰。他在詩中表現出來的悠游自得、自然曠達、任運隨緣的思想和情趣也代表了當時普遍的文人理想心態,這些都與佛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佛教的思想和精神帶給白居易這位儒生以深刻的影響,為他的視野開啟一片新天地,也為他的藝術創作注入了新的生命,使其發散著歷久彌新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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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于平,上海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