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他們眼望上蒼》是一部講述女主人公從青春期到成熟女性的成長經歷的小說,對于女主人公以什么樣的方式得到成長有各異的理解與解讀。建立在對小說進行細讀和分析的基礎上,本文擬從自然與女性的象征意義的角度,試圖揭示女主人公成長的真正含義。
關鍵詞:《他們眼望上蒼》 自然 女性 成長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對理性的推崇,相信世界和自我是穩定的、可認知、可操控的存在的樂觀主義經驗哲學長期以來是美國意識形態的支柱?!端麄冄弁仙n》(以下簡稱《上蒼》)作為一部講述女主人公從青春期到成熟女性的成長經歷的小說幾乎在各要素上都符合19世紀歐洲成長體小說的特點。小說作為成長小說的身份無可置疑,但是女主人公以什么樣的方式得到成長卻是值得商榷的。例如,迪爾貝克認為小說講述了黑人女性心理的成長(Dilbeck:102),馬奎斯則認為《上蒼》講述的是女性的性意識成長(Marquis:80),卡普蘭更是將這部小說解讀為女主人公對于性滿足的尋求(Kaplan:115)。心理、身份、種族、女性等一直是研究這部作品的關鍵詞。赫斯頓對于象征的使用也得到廣泛的關注,不同的解讀中,她所運用的象征也被賦予不同的含義。這些研究中也包含了運用新近對于女性和自然同一性的認識而產生的生態女性批評理論進行的解讀。但是,對于一部寫女性的小說,里面又涉及到自然,于是就用生態女性批評去進行解讀的做法也未免太草率。在《上蒼》中,自然與女性的關系并不如生態女性批評者所想象的那樣具有親密性,相反,赫斯頓筆下的自然同梅爾維爾筆下的白鯨所象征的自然一樣,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兼具“創造性和毀滅性”的、“強大不可戰勝的”力量(童明:112)。對于女性而言,它是善于喬裝打扮而富于欺詐性的,給予她虛假的希望是為了加劇她的失望。建立在對小說進行細讀和分析的基礎上,本文不僅要揭示運用生態女性批評解讀這部小說的不合理性,還要試圖揭示女主人公成長的真正含義。
一 女性與自然
《上蒼》中女主人公的成長經歷不是女性意識,也不是種族意識的成長,而是對于自然和上帝以及命運的認知標志著她的成熟。《上蒼》中的自然在小說的開始就體現了它富于欺詐性的特點,它誘惑著人們又嘲弄著他們的渴望:
遙遠的船載著每個人的希望。對有些人,船隨潮漲而人聚;而對另一些人,船永遠在地平線處行駛,既不從視線中消失也不靠岸。直到矚望者無可奈何地移開了目光,他的夢在歲月的欺弄下破滅。這是人的一生。(赫斯頓:1)作為自然的地平線同船一起欺詐和玩弄著人類的希望與感情,嘲笑著人類的夢想,讓他們在它的欺弄之下度過毫無意義的一生。它還在令人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取走他們的生命:“死者并非是有朋友在枕邊腳旁哀悼著因病魔纏身而死?!保ê账诡D:1)也就是說,他的生命是突然被拿走的。
對于這樣狡詐欺弄人的自然,赫斯頓的主張符合尼采學說的悲劇肯定以及海明威重壓之下的優雅的精神。赫斯頓的樂觀是對女人之初樂觀精神的繼承。這一思想是《上蒼》在小說開頭第一頁為整部小說所預設的基調,也是女主人成長的含義所在。通過一系列社會儀式,包括三次婚姻和兩次戀愛,女主人公終于看清了在自然的造化之手之下作為女人的命運,但是在因果得失之間,她終于能看清自己的收獲:
她如同收攏一張大魚網般把自己的地平線收攏起來,從地球的腰際收攏起來圍在了自己的肩頭。在它的網眼里充溢著如此豐富的生活!她在自己的靈魂中呼喚:快來看看這多彩的生活吧。
有勇氣去經歷生活,用自己的人生去書寫意義,無論心中的渴望是否能夠實現,它都是你最寶貴的收獲。而這種收獲只有勇于親身經歷的人才能得到的寶貴財富,是“非得靠喋喋不休地”評價別人來尋找人生意義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體驗的,珍妮對費奧比說:“費奧比,你得親歷其境才能真正了解,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爹媽和別的人誰也沒法告訴你,指給你?!蓖ㄟ^親自同上帝面對面地交鋒和對生活的親身經歷,珍妮尋找到了她人生的答案,即命運和追求是屬于第二等的,認知本身才是追尋的最大收獲。
二 自然的誘惑
自然在《上蒼》中往往派一些使者來誘惑珍妮,讓她產生渴求,然后再派另一些事物來讓她失望。自然就是通過這樣兩種性質的事物實現對女主人公的戲弄。梨樹以及蜜蜂、大路和甜點心是自然派來誘惑珍妮讓她產生遐想的。
1 梨樹與蜜蜂
青春期的珍妮在一個春天的午后突然洞察了梨樹的神秘。在梨樹下度過的時光讓她感受到它“呼喚她去到那兒凝視一個神秘的世界”,“使她激動不已”,“如同遺忘在另一個世界的長笛曲被重新記起”,于是“世間的幸福正噴出清香,在白天跟隨著她,在睡夢中撫愛著她。它和引起她感官的注意又埋藏在她肉體中的其他模模糊糊感覺到的事情聯系了起來。這時它們涌現出來,在她的意識之中潛探而行?!保ê账诡D:12)一只帶著花粉的蜜蜂給花萼和整棵梨樹帶來的狂喜和戰栗讓她得到婚姻的啟示。如同蜜汁流淌的果樹和蛇的撩撥讓夏娃禁不住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實現,珍妮的人生被自然喚醒了,呼喚著她去探究和體驗女人能夠得到的幸福,她產生了要做一棵開花的樹享受蜜蜂的親吻的渴望:“?。∧茏鲆豢瞄_花的梨樹——或隨便什么開花的樹多好??!有親吻它的蜜蜂歌唱著世界的開始?!保ê账诡D:13)梨樹和蜜蜂召喚了她去追尋人生的意義和答案,對于女人而言,那就是愛情和婚姻。
2 大路
在珍妮對婚姻失望的時刻,大路仿佛在給她一種模糊的啟示。當丈夫讓她一個人獨自在家切土豆種的時候,珍妮再一次受到自然的誘惑,她心中感受到了春天,而且仿佛是被召喚到了大路邊,這個時候大路的啟示明朗起來,因為她聽到了口哨聲,然后看到了:“一個城里人打扮、穿著入時的男人”,他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于是毫不猶豫的珍妮聽從了內心自然的呼喚,跑到水泵邊制造出聲響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躊躇之后,珍妮終于聽從了大路的召喚,同喬一起踏上了走向變化莫測的人生旅途。她渴望喬會讓她的一切“灑滿花粉與春光”,他會成為她的花上的那只蜜蜂。然而大路誘惑了珍妮,卻再一次讓她失望了,“和喬在一起她的花瓣不再張開”,她的第二次婚姻沒有得到花粉和蜂蜜,卻使她和丈夫之間產生了仇恨。地平線上的船并沒有上岸,自然再一次欺詐了她。當喬死后,珍妮認識到地平線的欺詐性,她告訴自己:“地平線是最大的東西了,因為不管一個人能走多遠。地平線仍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保ê账诡D:97)可是這一次自然又換了另一個使者,走進了她的生活,誘惑她心中的蜜蜂再次歌唱,他就是甜點心。
3 甜點心
甜點心讓珍妮心中已經冷卻的蜜蜂再次嗡嗡唱起歌兒來。甜點心是自然之子,他的愛情同珍妮的一樣,是內心對自然的響應,不為錢也不為地位,他愛珍妮完全是出自內心的渴求,而沒有任何其他附加的因素。通過甜點心,自然之手再次敲開了珍妮已經打算封閉的大門,甜點心“就像女人在心中對愛情的憧憬,他會是花兒的蜜蜂——是春天梨花的蜜蜂,他的腳步似乎能將世界擠壓出芳香來,他踏下的每一步都踩在芳香的草上,他周圍充溢著香氣,他是上帝的寵兒?!保ê账诡D:114-115)甜點心是黑人版的有一顆純潔的心的壞男孩,他的白人兄弟有菲爾丁筆下的湯姆·瓊斯、華盛頓·歐文筆下的鄉村青年布魯姆。他們簡單而又單純,是自然和愛情的寵兒。甜點心和珍妮的愛情往往也與自然融合,比如他們經常在充滿野性的沼澤地同其他淳樸的勞動者一起狂歡,他們一起在大自然中釣魚和狩獵。珍妮稱甜點心是夕陽之子,他是她苦惱的愛情上升起的太陽,甜點心與她的地平線融合了。珍妮內心的渴求再次被自然之手通過這樣一個青年撩撥起來,她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從躲藏之處爬了出來”(赫斯頓:138)。
三 自然的嘲弄
自然往往在誘惑珍妮讓她產生渴求之后又嘲弄她,讓她失望和懷疑,她以騾子、暴風雨、狂犬和死亡嘲弄珍妮。
1 騾子
騾子在珍妮的前兩次婚姻里嘲笑了她。當她在梨樹下得到婚姻的啟示,渴望婚姻的幸福之后,她卻發現自己的婚姻毫無幸??裳?。她是丈夫心目中的一頭騾子,騾子對于男人而言象征著所有權、財產和勞動力,這也是珍妮在洛根心中的作用。他娶她并不是為了愛他,也不是為了尊重她,而是要命令她干活。珍妮對由騾子象征的婚姻失望透頂,決定踏上大路同喬去冒險,但是喬再一次用騾子令她心灰意冷。雖然喬給她買一切好的東西,但是她本身也是喬的一件東西,一件他可以用來夸富和彰顯權力的東西。他花錢解放了一頭騾子,卻令她非常不滿。因為在騾子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在喬的世界里的影子。喬的一切行為都不是對自然的回應,而是他出于對于權力的考慮。同喬的婚姻,她離渴求并沒有更進一步,而是更遠了。騾子再一次出現在她的婚姻里,讓她對婚姻心灰意冷,她決定收起少女時候的渴望。然而甜點心再次掀開了她的靈魂。在戰戰兢兢中,珍妮再次踏上了尋求之路,她也尋找到了。
2 暴風雨和瘋狗
珍妮沉浸在同甜點心的愛情里,可是在幸福的巔峰時刻,自然之手導演下一場暴風雨。它用死亡威脅著相愛的人們。如果上帝發洪水是為了讓世界重新歸于秩序,留存諾亞的一家作為他的選民去繁衍人類,它在《上蒼》中所發的洪水卻是為了毀滅。洪水在基督教里往往是洗禮的象征,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里是滌蕩凈女主人公和哥哥之間誤解的方式,在《上蒼》里它則是為了毀滅愛情和相愛的人。因為洪水不知道從哪里送來一頭體型巨大的兇猛的瘋狗。在與狗的對峙里,珍妮看到了自然對于人類的仇恨:“你一定沒有像我那樣看到了它的眼睛,它不光要咬我,它是想要我的命。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兩只眼睛,它渾身只有仇恨?!保ê账诡D:180)
3 死亡
自然對于珍妮的打擊莫過于在暴風雨已過,安全和幸福再次成為可能的時刻,讓甜點心患上了狂犬病。狂犬病讓甜點心消失了,它是自然派來的惡魔占據了他的軀體。當看到血淋淋的愛人倒在自己的槍口之下,命運可謂和珍妮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珍妮說上帝“通過甜點心殺死她”太殘忍了,哈騰豪爾說當珍妮這樣說的時候意味著她已經明白毀滅他們是上帝的旨意,他通過自然來實現對他們的毀滅(Hattenhauer:54)。上帝和自然的詭秘就是要同人類的愿望作對,在暴風雨中,甜點心和珍妮拼命地逃出死神的魔掌,它卻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后取走他們的生命。
自然勾引出人的理想,卻又不會讓你實現它,它的責任就是嘲笑和摧垮人的渴望。在《上蒼》的世界里,它并不是人類的朋友,不是男性的也不是女性的。它是一種不可摧毀的強大、敵對的力量。它是上帝捉弄賦予自己的人生以意義的人的特使。不過,人所要做的是即使明知是悲劇,也只有經歷過的悲劇才是多彩的。經歷本身賦予珍妮勇氣,于是她可以沉著地告別自己的人生。她畢竟到過自己的地平線了,她可以把甜點心所代表的地平線猶如一張魚網一樣收起,抗在自己的肩上。經歷就是她的收獲,雖然這種收獲的代價是死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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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鄧穎,女,1979—,四川內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與翻譯,工作單位:四川師范大學基礎教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