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探討貴州特困區——麻山苗族的傳統生計方式對石漠化地區的扶貧開發的影響和促進作用,采用問卷和深入訪談等方法對貴州省紫云縣宗地鄉中華蜜蜂(簡稱中蜂)傳統飼養業進行了定性和定量研究,對特困區扶貧開發政策的成效和存在的問題以及結合當地傳統產業與扶貧開發耦合運行發展的新思路進行了對比分析,研究結果表明:中蜂飼養業是麻山地區苗族的一種主要生計方式,將其擴大為一種傳統產業具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如能與扶貧開發政策相結合,并對其進行必要的扶持和整合,麻山地區的社會經濟將會更快更好地現實小康之目標。
關鍵詞:中華蜂傳統飼養業;石漠化地區;扶貧開發;麻山苗族;傳統生計
中圖分類號:C95-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3)01-0007-07
半個多世紀以來,紫云縣宗地鄉中華蜜蜂(簡稱中蜂)傳統飼養業由興盛到衰微,與此同時,當地苗族鄉民也由富裕淪落到貧窮,這兩者的變化幾乎同步。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耦合演化趨勢,顯然不是單純的經濟因素所使然,其間也不存在技術的先進與落后問題,更與當地喀斯特石漠化災變的擴大化無關。它應當是與這兩者同時關聯的另一種因素持續作用的結果。對宗地鄉展開長期調查研究和后發現:國際社會格局的變遷和國內政策的變動才是宗地鄉發生劇變的關鍵原因[1]。因而,針對這一主因與時俱進,作好政策調整,才是當地扶貧攻堅切實可行的對策,只要選定振興中蜂飼養業作為突破口,從政策的角度加以扶持,那么當地石漠化災變的救治也可以一并獲得妥善解決。
一、麻山苗族社區的盛衰歷程
宗地鄉位于貴州中南部俗稱的麻山腹地,目前隸屬于貴州省安順市紫云縣,該地也是《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中所劃定的滇桂黔石漠化連片特困區的主體部分之一。從目前的經濟指標來看,麻山地區確實是中國最貧窮的地區。然而,綜觀麻山近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發展歷程,可以看到麻山曾經的輝煌和由此走向衰落過程的無奈與迷茫。
1920世紀交匯時期,歐美資本主義國家迅速崛起,他們為了自身利益,不斷向中國實施侵略與滲透,中國的國際地位日趨衰落[2]。有識之士提出了“救亡圖存”的口號,在這一口號的感召下,“實業救國,科學救國”等觀念應運而生,并主導了當時我國眾多經濟產業的發展趨向。
對養蜂業而言,大力引進甚至機械照搬來自歐美的蜂種,如意大利意蜂,卡尼鄂拉蜂,高加索蜂,安納托利亞蜂等[3]。外國的框式養蜂技術也在這一背景下作為無可挑剔的先進技術滲入進我國,擠壓了我國的傳統養蜂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直到20世紀末,我國學術界才開始注意到引進外來蜂種已經對中蜂的存亡構成了致命的打擊,同時還威脅到我國整體的生態安全[4]。
從林副產業來看,由于西方擁有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造船業,龐大的海上艦艇需要巨額的涂料去加以維護,中國特產的桐油、生漆成了西方翹首以盼的林副產品。20世紀前半期,桐油和生漆的出口成了中國換取外匯的大宗產品,同時也推高了此類林產品的收購價,給這些林副產品的生產基地帶來了一時的富裕。從麻類種植業來看,當時的歐美列強是將中國作為農產品的基地去加以略奪。大宗農產品的出口都得仰仗麻袋包裝。這一國際背景刺激了中國的麻紡業,麻紡廠也因此而成為了“實業救國”的重點選項之一。麻紡業的擴大同樣推高了我國麻類原料的收購價,同時也給種麻區的農民帶來了短暫的富裕。值得注意的是,麻山苗族社區恰好兼備上述三大產業的優勢,因此,盡管麻山地處邊遠和喀斯特石山區,但卻阻擋不了資本主義列強的入侵和略奪。
20世紀3040年代,特別是在八年抗戰期間,由于我國的出海口岸都被日本侵略軍封鎖,桐油和生漆的出口中斷。麻山的苗族鄉民也和全國的桐油、生漆的生產者一道蒙受了重大的經濟打擊,好在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我國農產品的出口很快得到了恢復,并成了我國積累資本支持工業發展的基礎。于是麻類的種植,在麻山有效地彌補了桐油和生漆滯銷而導致的損失,支撐了麻山苗族鄉民的富裕,宗地鄉也因此而得到了國務院的表彰,多次麻類種植的表彰大會都在麻山地區召開。
但到了20世紀80年代,隨著石化產業的大規模引進,特別是塑料產業的快速發展,麻類包裝材料被徹底置換,靠種麻致富的苗族鄉民無奈地成了國際格局變遷的犧牲品。20世紀50年代,麻山鄉民種植1畝麻園,每年可以割麻3次,麻總產量高達300400斤,在當地每出售1千克麻,當時可以換取25斤大米,可是到今天,出售1斤麻只能換回1.5斤大米。別的不需要說,單憑這一比價巨變,就不難判斷麻山苗族鄉民由富轉貧與他們的生產技術無關,與他們的勤惰無關,更與他們的傳統文化無關,真正導致他們貧困的反到是他們左右不了的國際經濟形勢的巨變。如果今天的扶貧工作,還想沿襲此前的慣例作單純資金注入,技術引進或者僅出臺一些缺乏針對性的優惠政策,顯然不能達到眼前緊迫的扶貧攻堅使命,因為此前的扶貧方式,根本無法切中麻山鄉民貧困化的真實原因。
麻山是典型的喀斯特峰叢洼地帶,環形石山密布,地域性的生態系統相互隔絕,單種蜜源植物的批量不大,不利于意蜂的巡回放養,外來蜂種對當地中蜂的繁殖很難構成直接威脅,加之交通極其不便,因而到20世紀90年代時還不通公路。飼養外來蜂的專業養蜂戶也無法滲入到這里,從而使得這里成了中蜂的天然保種基地,當地苗族傳統養蜂技術也能在這里一直完整地延續到21世紀。
當然,20世紀60年代以后,我國制糖工業迅速擴大,也曾波及到了麻山傳統的養蜂業。20世紀6070年代,我國的白砂糖市場售價比蜜蜂售價還要高出20%,這對于大規模的意蜂飼養業打擊十分沉重,但對麻山鄉民而言受損不算太大,雖然他們難以換回理想的現金收入,但卻不防害對蜂產品的自我消費和以物易物,麻山鄉民也因此而度過了多重經濟難關,而且將傳統養蜂業和優良蜂種保存到今天。
21世紀的特色正在于對生態安全的關注和對生態食品的渴望,超乎此前的任何一個時期。目前,宗地鄉集鎮出售的傳統蜂蜜,平均價格每斤已高達80元,高出白砂糖平均售價20倍,高出外來蜂蜜價格35倍。應當看到這一切同樣與技術先進與落后無關,與傳統文化的變遷無關,與扶貧優惠政策的出臺無關,而是與國內市場和國際潮流的巨變直接關聯。這類巨變,曾經導致了苗族鄉民的貧困,可是到了今天,如果利用的好,反而可以給他們帶福音,遺憾之處正于,習慣性的扶貧思路無法捕捉到這樣的契機[5]。筆者經過系統分析和深入調查后發現,如果將麻山傳統中蜂飼養業作為突破口,憑借生態食品的固有優勢,此前,看似難以克服的扶貧攻堅難題完全可以做到順利攻克,不僅造福于麻山苗族鄉民,還可以兼顧到石漠化災變區的生態恢復,并有助于當地苗族非物質文化的保護。
二、石漠化災變與貧困的辯證思維
以往的不少學人都持有一種似是而非的觀點,他們認為貴州麻山地區的貧困是因為當地的石漠化災變所使然。然而要根治石漠化災變,目前學術界依然苦無良策,于是認定麻山苗族的貧困無可救藥,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是將所有的苗族鄉民全部撤離麻山,實施所謂的異地扶貧。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麻山苗族鄉民當年曾經擁有過是令人羨慕的富足??λ固胤鋮餐莸氐氖焦乓延兄降拇嬖诓]有影響他們當年的富足,同樣也不可能是他們當前至貧的原因,為扶貧而實施生態移民乃是十足的“文不對題”。
從表面上看,石漠化災變區的環境對外來者而言,確實會讓他們感到望而生畏。缺水少土,交通不便,怪石嶙峋,沒有一項不使人頭痛。將這樣的環境曲解為麻山苗族致貧的原因,顯然具有很強的迷惑性,容易得到不明真象的學人乃至行政官員的認同,但只要作進一步的分析就有理由提出這樣一個致命的反詰:麻山地區所呈現的喀斯特峰叢洼地地貌是地質史漫長歲月作用的產物,也就是千百萬年溶石作用緩慢積淀的產物[6]。石化山區的形成,比人類來到這個地球上還要早,而當地苗族鄉民的貧富反差,僅僅才是100多年的事情,兩者的時空場域根本不相重合,原因與結果不存在時間順序上的關聯性,也不存在地域空間上的重合性,這樣去提出因果關系,如何得以成立呢?堅持上述觀點的學者從來不敢正視這一事實,而是憑借皮相的感覺就妄下結論,盡力規避麻山苗族鄉民的歷史進程,如果不揭示上述觀點的謬誤,任何形式的扶貧終將以失敗而告終,正確的認識只能來自科學的辯證思維。
誠然,目前所能看到的麻山石漠化災變情景,對從事大田農耕而言,肯定是一種無力回天的障礙,這也是學術界將石漠化災變定義為“土地癌癥”的理由所在。但這一切卻不足以證明這里的自然與生態系統完全沒有利用價值以及沒有任何一種產業可以以這樣的生態系統為依托。通過田野調查,其實不難發現兩大事實:其一是當地的苗族鄉民從來沒有從事過連片單一作物的種植業,換句話說,所謂固定農業和精耕細作或者是大田農作在麻山地區,從來就沒有占據過經濟生活的主導地位;其二,在歷史上,當地苗族鄉民同時兼備多種優勢產業,珍惜藥材的種植、維護和采集,傳統的養蜂業,麻類作物種植業,桐油、生漆的種植業,山羊和豬的游牧業,多糧食物種的復合種植業,構樹種植業,竹類種植業等等琳瑯滿目,不勝枚舉。而且這些適應于當地生態特點的特殊產業,恰好是支撐當年麻山苗族鄉民豐衣足食的根基。因而,辯證地看待喀斯特石化山區的自然屬性,我們總可以發現,它其實可以支撐很多種不同的產業走向輝煌,成敗的關鍵僅在于因地制宜,只要能針對石化山區的自然屬性真正做到揚長避短,那么,不管石漠化多么嚴重,都不足妨害當地居民的可持續發展。而且,某些特殊產業,比如藥材采集、中蜂飼養和山羊游牧業,恰好需要這樣的生態與自然環境,才能產出特色的生態產品,才能滿足21世紀的生態時尚需求。
在調查中,我們注意到散布在地表的礫石和基巖其生成的地質年代反差極大,而不像其他喀斯特山區那樣,石灰巖都嚴格按照時代順序分層疊壓。此外,即使在為時極短的調查區都隨時可能碰到山體崩塌及山石滾落的地質災害。上述事實充分證明,這里的石漠化災變導因于溶石作用導致地下溶洞暗河擴大,山體因重力而崩塌,長期積累后而形成,因而應當將這里的石漠化災變正確地稱為“崩塌型災變”。換句話說,麻山地區大面積的基巖和礫石裸露,土壤被壓在礫石底下,理當是人類社會以前古已有之的自然現象。未經人類擾動以前,生態系統屬于藤蔓叢林生態系統,地表植被中藤蔓植物超過生物總量的1/3,灌叢的生物總量超過1/4,高大喬木總量則不到1/10,其他則由草本和苔蘚和厥類植物構成。由于這些植被能夠將裸露的基巖和礫石徹底覆蓋,巖石的裸露隱而不顯。當代巖石的大面積裸露則是人類擾動的結果,特別是20世紀抗戰期間國民政府大力推廣玉米種植所使然,而推廣種植玉米的初衷則是為了方便政府實物收稅,滿足抗戰軍馬之所需。但由于這一單一作物的大面積推廣,沖擊了生態系統的脆弱環節,這才引發基巖和礫石的大面積裸露[7]。從辯證的觀點出發,這里的石漠化災變是人禍,而非天災,既然人類可以致禍,那么按照辯證的規則,人類也應當可以造福,解鈴人還需系鈴人,就是這個意思。只要我們能夠,在扶貧工作的產業規劃中,以原有的藤蔓叢林生態系統為藍本,通過特種產業去引導鄉民,按生態規律引種適合當地有經濟價值的物種,那么不僅我們的扶貧產業可以坐收其利,令人望而生畏的石漠化災變也可以得到根治。復興當地的中蜂飼養業,就是可資憑借的扶貧產業。
綜觀當地苗族傳統產業,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基本上不動土,而且是實施多作物品種,多畜種的復合經營和均衡維護和消費。與大田農作相比,這樣的傳統產業恰好符合辯證法原則,他們既能夠發揮當地物種多樣性之所長,又能規避當地生態系統的脆弱環節,無需動土,更無需清除寶貴的藤蔓植物和巖石表面的青苔。從文化適應的視角看,這些傳統優勢產業對當地生態系統之所長用到了極致,對當地生態系統之所不足,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彌補。甚至對當地的交通不便,缺水等不利因素,都可以通過這樣的特殊產業而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真正做到了因地制宜,揚長避短。正是憑借這樣的辯證思維,看似不利的生態系統,當地苗族居民卻能建構起可持續運轉的特殊產業,真正做到豐衣足食和生態安全兩全其美。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當地苗族鄉民的特殊傳統產業,無以不是辯證思維的典范??墒敲鎸Ξ斍暗膰H國內局勢和市場導向,均衡對待這些特殊產業,顯然不足為憑。針對性地選取投資小,見效快,對石漠化災變救治貢獻較大的某一種特殊產業作突破口,對當前的扶貧攻堅而言,更具可操作性,復興中蜂飼養業恰好是理想的突破口。
三、中蜂飼養業與喀斯特生態系統的耦合
一提起傳統養蜂,不知內情的人往往會誤以為麻山苗族的養蜂業與中國其他各民族傳統養蜂業一般無二。經過深入調查后發現,麻山苗族的養蜂業不僅與國內其他民族養蜂業有所不同,就是與其他支系的苗族養蜂業也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一方面是獨特的喀斯特石化山區藤蔓叢林生態系統所使然,另一方面也是苗族鄉民適應環境,不斷創新的結果。無論是蜂種,蜂箱的安置,還是取蜜都有其獨特之處。就總體而言,可以概括為養蜂業與當地自然與生態系統的協調耦合,并憑借這樣的耦合而造就了當地養蜂業的興盛。具體體現為飼養規模大,單位面積的養蜂量大,勞動力投入很低,而產出率卻很高,從而使麻山成了久負盛名的蜂產品輸出地。
麻山喀斯特生態系統由于地處亞熱帶季風區,因而終年無霜期長,全年低于中蜂采蜜溫度的天數不超過40天(氣溫低于6℃以后,一般中蜂不出巢采蜜),而且連續低溫天數一般不會超過6天。這是當地的養蜂業可以終年采蜜的優勢之一[8]。
這里的峰叢洼地地貌發育得非常充分,石山環繞的洼地連片分布,以至于哪怕是一個小到100-200畝的洼地,其生態構成都極其復雜。山脊上多草地和低矮灌叢,以藤蔓植物相混的耐旱的植物群落,環形石山坡面則是高大灌叢、零星喬木及多種藤蔓植物構成的藤蔓叢林生態系統。環形石山的坡腳則是高大喬木和多藤蔓植物繚繞的復合群落,洼地底部則是濕地生態系統,或季節性的草地。正是因為當地的生態結構極端復雜,植物立地條件千差萬別,以至于極不相同的植物都可以在這里落地生根,繁衍不絕,但單種植物的規模卻不容易擴大。由于這樣的生態結構特征,麻山地區成了生物多樣性的樂園和基因博物館,即使在人類不加干預的情況下,生物物種的種類都要比周邊乃至同緯度同海拔地帶要高得多,可以四季花開,終年不斷。加之,主要物種大多具有終年常綠的屬性,花期又呈現相互交錯的格局,這為提高養蜂的密度和生產效益提供了難得的優越條件。同樣因為喀斯特地貌的高度發育,石山坡面上溶洞,溶石坑,絕壁隨處皆是,野生蜂群可以在巖壁巖洞中筑巢,既能夠做到有效逃避天敵的威脅,又能御寒防熱,使蜂群能夠終年處于采蜜狀態,因此,根本不存在休蜜越冬區。
初步調查表明,當地的蜜粉源植物多達2000余種,而且花期相互交錯,其中有不少植物完全仰仗中蜂傳粉。這樣的自然條件最終使得,每個洼地由于有石山阻隔,洼地內的蜂群能長期保持優良的品系,對蜜源植物的識別和偵察工作做的極為到位,蜜粉源植物的被利用率極高,當地的產蜜能力高,這也是不能忽視的優勢[9]。
與當地自然與生態背景相匹配的是這里的苗族養蜂業,經過世代經驗的積累,也呈現了一系列與環境相互耦合的特點。最顯明之處可以歸結為四個方面:其一,實施半馴化飼養。鄉民要擴大養蜂時,除了鄉民相互贈送和購買外,還可以從山洞中接納野生蜂帶回蜂箱飼養。蜜蜂分群時,多余的蜂群任其野化,從而可以確保蜂群的長期強壯。其二,實行野外定點安置蜂箱,早年很少放養在村寨內,再加上相應的防范措施,能有效排除天敵對蜂群的威脅,因而對蜜源植物的利用極為充分,終年產蜜均衡。倒蜂和蜂群的病害極為稀少。其三,以家庭村寨為單位,實施集體協作,共同分享產品。早年的養蜂業都是各家族村寨的集體產業,各家各戶可以互相換工,協作照看蜂群,作好個人之間的技術專長搭配,每個家戶都能從中根據家庭人口的多少和投入的多少合理地擁有屬于自己的蜂群。其四,采蜜遵循多次均衡采蜜作法,每個家戶可以根據各蜂群產蜜的數量多寡,自主決定采蜜的時間和數量,從而使整個蜂群終年處于緊張的采蜜狀況,不僅提高了蜂蜜和蜂糧(發酵后的花粉)的產量,而且還有效地防止了各種天敵的盜蜜。
不難看出上述四個方面的特點都與當地特有的自然與生態系統息息相關,若離開了這樣的生態系統,四項本土養蜂知識、技術和技能就很難體現出優越性來。與此同時,這四大特點與當地苗族文化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若不能得到傳統文化提供制度性保證,四大優勢也無從發揮。
他們之所以敢于在野外根據粉源植物的分布安置蜂箱,實施半野化飼養,其主要的社會條件在于:在當地的苗族文化傳統中,家族村社具有很高的整合制約力,偷盜行為可以做到根本性絕跡,應當看到這是當年養蜂業興盛的一大社會原因。遺憾的是,這樣的社會制度性保障在今天已經難以恢復了,鄉民們不得不把蜂箱安置到自己的村寨內,甚至搬到住房內,僅有個別鄉民還延續著半野化飼養的傳統,把蜂箱都安置在隱蔽處或巖洞中。然而蜂箱移入村寨,甚至住房內,蜂群受到蟑螂攻擊的風險就會隨之而加大,人類的騷擾及蜜蜂染病的幾率也隨之增大,產蜜量因此而下降,養蜂的風險也與日俱增。雖說這僅是當地養蜂業由盛轉衰的原因之一,但卻是今后復興養蜂業不得不加以應對的發展障礙。
養蜂業的合作機制也是苗族傳統文化的一大貢獻,而這一貢獻若想對養蜂業的興盛作出積極作用,苗族傳統倫理道德觀念就變得至關重要。養蜂業需要多種專門技術,照看蜂群需要不間斷地勞力投入,如果鄉民不能有效地延續村寨的人人平等,樂于助人,不計較個人的得失,這樣的合作機制就難維持不下去。遺憾的是,到了今天,隨著外部社會沖擊的加大,交通的便捷,人口密度的擴大,外出打工人口的激增,以及外來移民定居人數的增長,傳統文化的道德倫理觀已經蒙受了極大的沖擊,合作機制已經基本解體,養蜂成了各家各戶自己的事情。這樣以來,養蜂業的總體技術水平呈現出明顯的下降趨勢,養蜂業需要承擔的風險超過了此前的任何一個時期,這也是振興當代傳統養蜂業必須應對的社會現實。若不能形成新型的合作機制,當地養蜂業同樣不能健康發展,更難以保持其穩定性,對當地蜜源植物的高效利用更是難以企及。
必須指出的是,只有當地優厚的自然條件,或者只有優秀的傳統文化,都不能確保麻山地區養蜂業的長盛不衰,只有兩者的密切耦合,才能締造輝煌的養蜂業績。與此同時,外部勢力的干擾更需重點防范,因為這是當前麻山養蜂業衰敗的直接原因。
四、中蜂飼養業的衰微與麻山人的境遇互為表里
導致麻山養蜂業衰敗的直接原因乃是外來蜂種引入而誘發的生物污染。近年來我國昆蟲學家的研究表明,早年為了提高蜂蜜產量而引入的外來蜂種,不管是意蜂,還是高加索蜂,一旦適應了中國的生存環境后,由于它們的個體較大,飛翔能力較強,因而很自然地成了中蜂的天敵。中蜂不僅經常遭逢外來蜂的盜蜜而導致蜂群衰敗,更嚴重的還在于,外來公蜂與中蜂的蜂王交配后,中蜂的產卵率會銳減,所產卵的健康率也明顯下降,長期積累后,凡有外來蜂放養的區域,中蜂蜂群都會日趨衰敗,甚至完全滅絕[10]。具體表現為2006年,中蜂被列入農業部《國家級畜禽遺傳資源保護名錄》。實情比《保護名錄》更為嚴重,近百年以來,中蜂種群數量減少80%,分布區縮小85%,現存中蜂種群多數呈零星分布狀態,而密度較大的連續分布區不足10%。實事上我國東南十多個省區,中蜂已經徹底絕跡,蒙古草原、新疆野生中蜂已經不復存在。為此遼寧、重慶、河南、湖北等省市的邊遠山區都相繼建立了中蜂保護基地。但意蜂的擴張卻有增無減,保護基地的建立根本無法與狂潮般的生物污染相抗衡。
幸運的是,麻山地區由于地理環境具有較強的封閉性,直到20世紀90年代,這里還不通公路,這就有效地緩解了意蜂的威脅,同時還使當地苗族傳統養蜂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延續,直至今日,不過這一切最終還是阻斷不了意蜂的入侵。自從麻山地區公路修通后,由于麻山在秋冬季節時蜜源非常豐富,因而被意蜂飼養者視為越冬的放蜂場,于是麻山傳統的養蜂業隨之遭逢了滅頂之災。公路沿線的養蜂戶,不僅蜂群經常遭到盜蜜,蜂王的產卵率急劇下降,甚至導致整個蜂群的滅絕。與此同時,隨著中蜂蜂群的日趨萎縮,外來蜂種在其他季節又不能為農作物傳粉,以至于麻山的很多特色農作物,南瓜,賴豆,大豆等出現了只開花不結果的怪現象,其他靠蜂蜜傳粉的野生植物其生長量也迅速下降,僅僅在麻山邊遠山區,中蜂的飼養還得以相對穩定地延續。
麻山苗族鄉民因為原麻價格的暴跌而日益貧困,不得不仰仗玉米種植度日,而大面積種植玉米又會對麻山的生態系統構成嚴重的沖擊,加速了藤蔓叢林生態系統的衰敗和基巖、礫石的裸露,從而導致了大面積的石漠化災變。大量的蜜源植物數量日趨萎縮,引起生態環境惡化,居民日趨貧困,養蜂業衰敗,一系列自然與社會的巨變,迫使麻山鄉民不得不靠成批外出打工糊口。不過,這一切還遠沒有達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只要引導得法,看似無解的自然與社會災難,同樣可以得到有效的根治。
2011年吉首大學與貴州省農科院現代農業發展研究所合作,支持宗地鄉人民政府建立了中蜂保護基地,由鄉政府出面禁止外來蜂種的進入,并多次舉辦了中蜂飼養培訓班,還展開了相應的科學研究工作。僅通過短短1年的努力,宗地鄉公路沿線的中蜂飼養戶和各戶的平均蜂群擁有量,都恢復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的水平,個別養蜂戶,單群年采蜜量從3斤到40斤,如果考慮到當前中蜂市場售價已經高達80元,養蜂戶的收入由此可見一斑。2012年的養蜂培訓班中,據養蜂戶自報收入,得知不少養蜂戶僅冬季產蜜收入就高達8 000元至10 000元不等。復興傳統養蜂業已經成了開發扶貧中的主要產業,鄉民們都說其他扶貧項目都可以擱置,但復興養蜂業刻不容緩。
鄉民們的看法顯然僅是從經濟收益的角度而言的,事實上,傳統養蜂業的復興擁有強大的社會基礎和廣闊的市場前景,產出的生態食品由于順應了時代的潮流,本身就可以確保市場價格的穩定。以此作為扶貧攻堅的選項,可以持續生效,而且既不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也不需要成套技術和裝備的引進,更不需要委任長駐的扶貧干部,幾乎可以當成是無需投資而成效明顯的扶貧手段。但更重要的還在于,隨著傳統養蜂業的復興,當地的石漠化災變救治和當地的生態恢復也可以連帶受益。因為在利益的驅使下,鄉民們會自覺地投工投勞擴大蜜源植物的種植規模,從而坐收生態恢復的實效。同時,一旦傳統養蜂業得到初步恢復,苗族的非物質文化也可以得到穩定地延續和創新,當地的其他特種產業也能牽連受益。目前看似極為艱巨的扶貧任務都可能從傳統養蜂業的復興而落到實處,真可以稱得上是一舉而多得。但這一切光靠鄉民和鄉政府的努力是絕對做不好的,因為,樹欲靜而風不止,國際國內大環境對麻山的擾動,特別是利益集團的干擾,苗族鄉民和鄉政府都無能為力,除非各級政府部門特別是扶貧機構為他們排除干擾,否則,看似切實可行的扶貧項目也很難收到理想的成效[11]。
五、新一輪的扶貧開發亟待改弦易轍
基于上文分析,要將振興傳統養蜂業作為麻山地區扶貧的突破口,成敗的關鍵全在于扶貧思路必須改弦易轍,必須將扶貧攻堅,災變救治和生態恢復、傳統文化的保護等有機地結合起來,為新一輪扶貧開發的選項有針對性地鋪平道路,才能達到預期的扶貧目標。具體到麻山地區的傳統養蜂業復興而言,扶貧開發必須作好如下三件事:一是以政策的方式正式授權宗地鄉政府建設中蜂保護基地,批準他們可以動用一切手段剿滅一切進入該地的外來蜂種;二是為麻山鄉民的蜂產品作好綠色食品和生態食品認證,提升和穩定傳統蜂蜜和其他蜂產品的市場價格,指導他們做好蜂產品的包裝,控制好蜂產品的質量,杜絕假冒偽劣產品的冒濫;三是大力宣傳傳統養蜂業的生態和非物質文化保護功能,提升麻山中蜂產品的知名度和感召力。近期內只要做好這三件事,麻山地區的扶貧開發就可能做到事半而功倍,以后再針對性地做好其他輔助工作,就完全可以形成一套全新的扶貧模式,也就是生態扶貧模式,并可以按照這一模式舉一反三地在其他特困地區加以推廣,那么,這不僅為扶貧開發探索出了一條全新道路,而且也是一項可以惠及全國人民的生態建設新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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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蒲 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