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華裔美國文學作為美國文壇上一支新生力量,在20世紀中期黑人的民權運動的影響下逐漸成長起來,形成繁榮局面。早期的華裔作家這一特殊群體處在中美兩種身份和文化沖突之間具有強烈的雙重意識,并被東方主義者打上了“他者”的印記。華裔作家為了打破這種邊緣對立形象,有意識地在自己的作品里樹立中國傳統的民族英雄形象,建立自己的精神支柱和文化歸屬感。而隨著第二代華裔的有意識向往美國文化和社會身份歸化,這種對立逐漸消解并走向融合,但自身的民族屬性和文化根源依然是不可動搖的心靈歸屬。
關鍵詞:雙重意識;東方主義;沖突;融合
作者簡介:張菁華(1976.04.26-),女,山東滕州人。講師,碩士(2007年畢業于上海外國語大學,英美文學方向全日制統招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華裔美國文學、女性主義。工作于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武漢學院外語系。
[中圖分類號]: I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6-0-02
1.華裔美國文學中的華裔美國人的“雙重意識”
華裔美國文學在上個世紀60年代蓬勃發展,從黎錦揚的《花鼓歌》到近幾年譚恩美出版的《沉沒之魚》,華裔美國作品對華裔美國人的刻畫都體現了中美兩種文化、兩種世界之間的“雙棲人”身份。老一代移民有著深厚牢固的中國根,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優越性極少懷疑。來到美國后,他們的半封閉式的生活環境又使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游離于美國主流社會之外。他們對美國文化的心理認同往往是緩慢的、被動的,他們對自己的定位并不感到困惑:他們是美國的中國人。而“美國造”的新生代在美國文化的海洋中成長,他們自然地、主動地接受美國文化,并自認為純粹的美國人??墒?,殘酷的現實表明他們既是美國人,又是中國人,但又不完全歸屬于兩者中的任何一方。無論他們個人意愿如何,都無法超越“美籍華人”的范疇;在許多被種族偏見蒙蔽的西方人眼中,“華人”永遠是貧窮、落后、愚昧的代名詞。在西方的“天堂”里不應有華人的席位,雖然這些華人也是美國公民。這一點被張沖教授評述為由于散族裔的跨民族跨文化跨國特征,他們身上經常體現著隱形的源文化、源意識與顯性的現文化、現意識之間的分裂與沖突,體現著某種程度上的身份不確定性,體現著某種“雙重身份”或“雙重意識”5。
而最能體現這雙重意識碰撞的是美國文化價值觀的華裔青年與中國文化價值觀的華人父母之間的矛盾。老一代移民根據自身的經歷和體驗,深信在白人至上的社會里,華人子女必須出類拔萃才能有立足之地,才能有成功的希望。因此,他們對子女嚴加管教,甚至不惜為子女的前途犧牲自我?!断哺防锏哪赣H們就是這樣想方設法地按照中國的傳統觀念主導女兒們的生活,費盡心機地安排她們的前程,遇到的卻是女兒們的公開叛逆或消極抵觸。母女們朝夕相處,卻形同陌路;她們腳踏在同一片土地上,卻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這樣,兩種文化傳統的沖突原本就存在的代溝變得更加難以逾越。譚恩美的《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 1989) 和《灶神娘娘》(The Kitchen God’s Wife,1991)中的母女沖突展示了第一代華裔美國移民濃濃的“中國情節”和生長在美國的女兒們之間的叛逆心理相互格格不入。對于老一代無比珍視的“中國根”,她們即不了解,也無興趣。中國傳統文化在她們看來不過是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國家里的一些不可思議的陋俗。湯婷婷和譚恩美的小說都強調了第二代移民已漸漸疏離了印在她們皮膚上的中國文化,并有意識地突出了她們融入美國白人主流文化地愿望。
2.華裔美國文學在東方主義中的“他者”形象
在以白人為中心的的權力話語下,華人在美奮斗和生存的歷史成為被隱沒和壓抑的歷史。湯亭亭在《中國佬》中的第三章《內華達山上的祖父》之后的“契子”3《排華法》中用了長達8頁的篇幅,完全忠于忠實地逐年列舉了美國政府從1868年到1978 年頒布的排華法規及其相關的重大事件,明確指出美國政府歧視迫害華人的歷史和排華法案的荒謬和無理。白人中心的權力話語左右著他們對華裔美國人的描述,華人的歷史可以扭曲、改寫或隱沒來符合白人至上理論下的權力話語。
賽義德的東方理論體現了華裔文學這一弱勢文化被西方白人強勢文化所強加的排斥和壓迫。據賽義德的描述,東方主義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是指基于對東方和西方本體論和認識論之差異的思維方式;第二層含義是西方對東方長期以來的主宰、重構和話語權利方式1。因此,基于這種不平等的關系,所謂東方主義變成了西方對于東方世界的無知、偏見和獵奇而虛構出來的某種神話。東方主義作為西方人對東方的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認識體系,實質是西方帝國主義試圖控制和主宰東方而造出來的人為虛構的產物。從福柯的話語理論來分析,這是一種權力的產物,是一種知識權力或曰文化霸權主義。賽義德視東方為“他者”,通過話語霸權建構一個完全是西方對立面的“東方”,由此證明西方文明是體現理性、道德、正義的優越文明,從而可以堂而皇之地對東方實行殖民統治。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意識將其他少數族裔文化邊緣化、渺小化、女性化,使其無法在平等的意義上與其他族裔的文化對話,更無法像多元文化的倡導者們宣揚的那樣,在美國這個號稱自由、平等的國度里共生、共存、共同發展。說到底,華裔美國文學從后殖民地理論的意義上看還是一種“雜糅”的文學品種,是在結合了中、西方文化傳統的基礎上的創新。長期以來,主流社會對華人男性形成的概念化印象是:他們是美國社會中的過客,永遠是外國人;不是開餐館就是開洗衣店或為白人幫傭,做的是女兒活,沒有男子漢氣概;慣于逆來順;他們沉默寡言,神秘莫測。而對華人女性的態度則可以在黃玉雪的自傳體小說《五閨女》中得到體現。華人小女孩在學校里受欺辱,白人男生喊她中國佬,并相她丟黑板擦。且當文中女主角即將從大學畢業,安置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對她說:“如果你是明白人,就只去中國商行找工作。在美國商會里你會一無所獲。反正你一定知道,太平洋沿岸一帶的種族偏見對你十分不利?!?
而為了拼命通過迎合主流文化來躋身于美國主流社會,以哈金為代表的華裔美國作家故意將話語自我東方化,力圖摒棄和隱匿中國文化的身份,以取悅西方的聽眾和市場,而西方主流文化正籍此來鞏固主流文化的中心地位和西方對東方的話語霸權。哈金在長篇《等待》中體把淑玉描述成能挑能扛的種田好手但卻給她裹上三寸金蓮,這對東方主義者而言,正是中國傳統婦女的標識和縮影。他短篇《光天化日》將男性的價值完全等同于性能力,并通過對慕英的描寫將脫離時代背景的女性主義者和不知廉恥的妓女等同起來。哈金“閹割”男性,以迎合西方主流認為東方男性女性化的看法。這使得他獲得了1993年的凱恩書評獎和1995年度普神卡特獎。哈金以“真實”的聲音講述中國婦女的故事,但這只是為迎合西方女性主義興趣和東方主義的期待而造出的怪物。由此華裔美國文學的“他者”形象被“發揚”。
3.華裔美國文學作品中的民族形象
華裔為了對抗美國白人主流強勢文化對中國文化的貶低、排斥和曲解,極力弘揚中華民族文化來尋求自身文化身份和文化認同。華裔美國作家的作品確實有對中國文化的嫁接,最典型的女性形象當屬湯亭亭在《女勇士》中對岳母刺字和花木蘭傳說的融合和改編。作為在美國文壇第一個有廣泛影響的作家,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的《女勇士》可謂華裔美國文學發展過程中的一座重要的里程碑。雖然湯亭亭在創作過程中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是透過美國文化的面紗望過去,而留下了一些重影、交融和誤視。這是由于在美國出生和成長的美國的華裔后代對中國文化和歷史的了解大多是從上輩人的故事里得到而變得模糊不清了。
而最典型的男性形象當屬在美國當代華裔文學中有著特殊的位置的“中國的藝術與戰爭之神――關公”。 在趙建秀等選編的美國第一本亞裔文學選集《唉咿!》2時,他們將種種的理想與希望寄托在關公的形象上?!瓣P公”具有“人神合一”的祖先崇拜特征和民族的精神意象,是美國華裔從中國諸神譜系中選出的“父親”的象征。關公的忠、義、信是中國傳統偉大人格的體現。關公形象中所蘊含的英雄主義精神,有力地瓦解了西方白人眼中華人生性怯弱、缺乏進取地的女性形象,以及所謂的缺乏叛逆和挑戰精神的“儒家文化”,寫出了華裔美國人的真正感性,表達了一部分華裔作家渴望保持傳統的中國文化、超然獨立的愿望。
4.文化身份的淡化,中美兩種文化沖突與對立的消解
華美文學中,從早期華人移民作家要求美國式的公正待遇,到第二代華裔對美國夢之追求,繼至當代華裔作家對華人文化屬性之探索,美國華裔文學作品表明,無論華人看來與美國其他民族有何不同,他們都將不可避免地經歷美國生活中的文化適應與融合過程。第一代移民依戀的是本民族文化,抵觸的是美國文化;而第二代移民卻抵觸本民族文化,十分認同美國文化,但無論如何還是很難擺脫被當做白人的 “他者”身份。兩代新老移民從難以接受美國文化到難以接受中國文化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從后殖民主義思想到真正意義上的華裔文化的轉化過程。兩代人都因文化身份而備受折磨、倍感痛苦。但如果華裔完全丟棄本民族的文化屬性,他們的心靈歸宿便會無處可尋。正如《喜福會》中第二代的女兒們開始對具有中國特色的東西表現出濃厚興趣,她們認識到:只有不刻意拒絕,規避自己的民族屬性和文化根源,才能更好地與美國主流文化融為一體。
湯婷婷的代表作《女勇士》和《孫行者》中恰到好處地體現了這一點。從淺層層面上看,湯婷婷貌似在這部小說中構筑對立的種族和文化,但實際上這些對立卻體現了對立的消解與破壞。小說的副標題“生活在鬼中的少女的回憶”從深層層面表明湯婷婷對文化對立的質疑和消解。在她通過所寫故事的小女孩將一切在中國或美國所有無法理解、無法清楚定義的東西叫做鬼。由此說明湯婷婷通過不定義種族和文化屬性來消解種族文化對立。除了通過“鬼”的概念來瓦解這種對立,她還通過對《孫行者》中的惠特曼·阿新堅稱自己不是中國人而是華裔美國人的描述來消解這種對立。阿新除了怒斥白人把華裔美國人看做是外國人,還譴責那些在言談舉止上模仿美國白人的華裔美國人,而不是將自己視為美國社會固有的一個部分。湯婷婷最后借惠特曼·阿新指出,美國文化本身就是多元文化,特有的華裔美國文化也是這個文化體系中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不應受到貶低和排斥。
兩種文化的融合在華裔文學作品中集中體現在家庭內部矛盾的和解上。第一代華裔移民在現實生活中也日益意識到想按中式傳統觀念管理美國出生的子女是不符合現實環境的。于是他們逐漸以包容和理解的態度對待對子女,甚至就連他們自己也漸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第二代華裔從對父母中國文化教育的抵觸中也逐漸地走向了理解和認同。兩代華裔在中美文化上的沖突和融合在《華女阿五》和《喜福會》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持美國價值觀的華女阿五在大學畢業后極為渴望融入美國白人的主流社會,過上體面的中產階級生活。但嚴峻的社會現實讓她一直天真地認為美國不分種族人人平等的思想徹底破滅。雖然阿五通過層層考驗最終謀求到讓自己自立的工作,但這一過程中的種種心酸讓她最終和父母站在了一起,即“中國根”是不可倒下的精神支柱。而在《喜福會》結尾,精妹回上海和幾十年前她母親遺留在中國的兩個姐姐會面,以實現她母親的宿愿表明她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接受和回歸。眾多的華裔美國文學作品都或多或少地體現了處于兩種文化沖交接上的移民,尤其是新一代的華裔子女,經常在自我身份糾結和困惑的心態中掙扎和求索,而他們父輩也努力為他們拼湊中美結合的教育方式:美式的學校教育,中式的家庭教育。
結語
華裔美國作家兩種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矛盾困惑使得尋求文化身份認同成了作品中一直想要表現的主題。他們在文化身份認同的不斷思索和不懈努力反映了他們置身于中美文化背景下尋求自我身份和爭取生存空間的生存策略。但文化身份在后現代消解中心與邊緣話語的對立、尋求文化多元的大背景下,絕非是一個靜止概念,而是一個不斷運動和發展的概念。但是,無論他們的行為意識如何“歸化”于美國主體,他們的生物特征永遠印上了白人之外的“他者”的印記而永遠無法與白人真正融為一體。但消解對立,提倡文化身份認同會隨著語境和時代的發展不斷地向前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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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Maxine Hong Kingston, 1989. China Men [M]. New York: Vintage Internatio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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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張沖. 散居族裔批評與美國華裔文學研究. 外國文學研究[J], 2005 (2): 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