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主要收錄的是從西周建國到春秋初葉約400余年的上古時代村社農民諷詠的歌詩。這些詩篇的產生,既受著周禮文化的制約,又率性的“感于哀樂,緣事而發”,因此整個作品所呈現的上古民眾的精神世界遼闊而多彩。本文就從倫理精神、鄉土情韻、 情感追求三個方面來探究上古民眾的精神世界。
關鍵詞:詩經;國風;民眾;精神世界
作者簡介:鄒晨,(1987.9.11-),女,漢,湖南衡陽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研二,研究方向:先秦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6-0-02
《國風》中的作品,除少數貴族的詩之外,大部分是沒有文化的勞動者和下層官吏、婦女等唱出來的,是為真正的“天籟”。1這些質樸之聲往往能夠“饑者歌其食,老者歌其事”(何休《公羊傳解詁》),總能唱出最想表達的情感,因此從這些作品中,就能夠追根溯源,探究出上古民眾上至人倫、下至人性的精神世界。
一、傳承于周禮文化的兩種倫理精神
《尚書·堯典》中說:“詩言志,歌詠言,聲依律,律和聲”,這里說的“志”,就是人們的思想感情和行為準則。詩歌是表達人們思想情感和行為準則的重要方法。《詩經》國風中的詩,正是上古十五國人民道德行為思想準則的記錄。深深地反映出上古民眾對于周禮文化的傳承,并深深滲透到他們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去。
(一)、“報本反始”的孝悌之情
眾所周知,周禮文化的核心就是以家族倫理為核心的周禮精神。而在周禮精神中最為根本的就是“孝”。其中,《邶·凱風》最為典型: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甚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這首詩篇呈現了“兒多母苦”的畫面,讓人深感此母的辛勞。詩篇雖未明確刻畫子是如何盡孝的,但卻寫出了他感念母恩報答不盡,慚愧不能“慰母心”,以此詩來深深自責的心情。而正是這種“報本反始”的情感,才真正傳承了周文化孝道的精髓。這也是普遍上古民眾對于“孝”這種倫理德行為,發自內心真摯的情感表達。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磋!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磋!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子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
此詩篇出自《魏·彼岵》。作為普通征人的思家之作,主人公以想象父母兄弟對自己的叮囑,來照應自己內心對他們的感念思戀之情,從而構建了一個溫情的精神家園。錢鐘書的《管錐篇》稱這種表現手法是“分身以自省,推己以忖他,寫心行則我思人乃想人必思我。”2可見,上古民眾的“孝悌”之情是不分時間和空間的,無論身處何處,都能感同身受,因為血脈之親一直是他們精神世界中最不可或缺的力量。
(二)、“夫和婦隨”的夫婦之情
周文化的溫柔敦厚,反映在夫妻之間,首先就表現出一種“勤生樂善”的生活場景。正如謝無量先生在《詩經》研究中所說“賢婦能小心警勵其夫,不致專貪娛樂誤了事業”,3這樣就構建了上古民眾在小家生活中“知禮儀,勤生業”的精神世界。這種“勤生樂善”的夫婦之情集中體現在《鄭風·女曰雞鳴》中。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之。”
男女主人公以對話的形式描述了一天的生活安排,他們雖然身為“在下之人”,卻知足常樂,毫無功名利祿之心,完全給我們呈現出一種知命樂天、,和諧美滿的夫妻生活。這種美好的家庭生活,源自于周文化中敦厚善良的倫理精神。
除了“勤生樂善”的家庭生活,《國風》中的一些表現賢妻對征戰在外的丈夫的思念之情,比如《邶風·雄雉》;或是征戰在外的丈夫對家中妻子的掛念之情,例如《邶風·擊鼓》。這些都是上古民眾“夫和婦隨”精神世界中深情的表達。
二、植根于農業生產的三種鄉土情懷
我國自古是農業大國,以土地為生存的先民,形成了獨特的農耕文化。這種文化的形成,給上古民眾的精神世界打上深深的鄉土烙印。其中《國風》大部分文章都散發著濃厚的鄉土氣息,里面淳樸的民風躍然紙上。有鄉村田野的農耕詩歌,有不滿統治者負重徭役的批判詩作,有遠征他地、懷戀鄉土的思念之作。
(一)、“以苦為樂”的農耕精神
《詩經》中大量的農事詩,最直接表達出農業民族的鄉土情蘊,反映了那一時期的生活、生產狀況。這是因為此時,農業已成為主要的生產方式,并融入了人們的社會生活,如《七月》。我們不僅可以了解到十二個月中的物候和農活,人們一年四季勞作的情況,還可以體會到農民生活的辛勞,“八月載績,載玄載黃,為公子裳”和“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由于戰亂和天災,農民生活無法自給,但是君王還進行搜刮民導致生活窮困。盡管在這種環境下,農民由于熱愛自給土地,并不愿意進行叛離。姚際恒說《七月》:“尊君、親上、口角津津然,使人如見豳民忠厚之意”,這種“周道尊尊”的古樸民風,4正是上古民眾對其鄉土深深依戀的必然結果,以至于他們即使有抱怨,有不滿,仍然勤勤肯肯地勞作,這就向后人呈現了一種“以苦為樂”的農耕精神。
(二)、“適彼樂土”的反抗精神
盡管古代民眾深戀鄉土,但對于統治者的剝削和壓迫,他們渴望重新尋找樂土,對那種安靜、祥和的土地家園的向往正是一種去不掉拿不走的鄉土情結。如《魏·碩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逝將去女,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本詩共三章,每章八句。詩人在每章開頭都怒斥“碩鼠碩鼠,無食無黍。”接下來又控訴“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即使勞動者辛勤勞作,也得不到統治者的體諒和關心。5到最后忍無可忍之時,竟產生了逃跑的念頭:“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其實這種出于對沒有壓迫理想世界的向往,就是一種發自內心對現實生活的反抗。但是因為上古民眾身在其中,眷戀鄉土,并未揭竿而起,只是在這種怨而未怒中,自己去尋求新的樂土。在這里我們看到,無論是在這片土地上,還是去尋找樂土,都是與土地分不開的。他們都是在找尋一種土地的家園,可以安靜的生活,耕作;可以兒女繞膝,整個家族居住在一起,形成一種安全、安定的生活。這里就是一種鄉土情結下的反抗精神。
(三)、“慆慆不歸”的思鄉情懷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烝在桑野。蜎蜎者蠋;敦彼獨宿,亦在車下。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疃鹿場,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東山》描述了一位遠征戰士歸家途中的思鄉之作。全詩共四章,在此選取了前兩章。第一章四句重疊詠唱,“我徂東山,慆慆不歸”表現出戰士久未歸鄉的一種焦慮之態,“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又以戰士著裝的改變,反映了戰士對戰爭的厭倦和對和平生活的渴望;第二章寫東征后,戰爭給家鄉家園帶來的災難是:山野凋零,雜草叢生,野獸昆蟲出入,磷火閃爍的荒蕪凄涼景象,以此表達出了一種對鄉土遭受如此禍亂的悲傷之情。這首詩作深情地放映了一個征人感人肺腑的思鄉之情,他的這種感情折射出上古民眾在長期戰爭中近乎妻離子散的不幸狀況,因此從內心深處更加生發出對于鄉土的依戀,對于親人的不舍。
三、區別于性格差異的兩種愛情表達
朱熹《詩集傳序》云:“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歌詠,各言其情者也。”6此段話說明《國風》詩歌多采自民間愛情,反映人性本質,是上古民眾精神世界中舉足輕重的部分。《國風》中的主人公,尤其是女性,她們個個兒都向往真愛,純潔美好。但是由于她們自身性格的差異,所以對于愛情的言行舉止也就有所區別。
(一)、“發乎情,止乎禮”的含蓄表達
在上古的農耕社會中,講究“規矩”禮法、追求穩定和諧,因此在這樣一個充滿禮數秩序的環境下,造就了一批性格溫婉、含蓄的女子。例如《將仲子》:
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是深情的呼告,“無逾我墻,無折我柳”,是要求,對此,男子有些糊涂,也會以為是女子拒絕他的愛情。故詩中又加以申述,表達出女子的真實感受:不是不是不重視你,只是要考慮到父母、諸兄還有“人之多言”等眾因素,所以只能這樣處理與男主人公的愛情。于是,這樣一個“發乎情,止乎禮”的女子的形象就躍然紙上。也許后人會同情于她那種被當時環境束縛的壓抑心情,但從詩篇中女子的言談舉止,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她自身固有的那種矜持含蓄的性格,使得她這么理智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從另一方面看,這也是一個純潔自愛的女子,對于真愛的追求。
(二)、“谷則異室,死則同穴”的大膽表達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此詩給我們呈現的是一個癡情、大膽,又不失矜持的女子形象。“豈不爾思?畏子不敢。”“豈不爾思?畏字不奔。”都鮮明地表達出女子對男子的思念,但因為不確定他是否有和自己一樣的決心,所以在大膽背后又有所矜持;第三章中,女子剖白內心,指日為誓,是為了鼓勵男子也堅定起來。全詩由矜持到熱烈,正表現出抒情主人公不拘一格的奔放性格,為真愛不顧一切的形象。
對于此詩的品評,自古以來眾說紛紜,有人認為它是“淫奔者相命之辭”,7也有學者認為此詩“感情的熾熱,意志的堅決,使人不禁聯想到后世許多動人的愛情故事:焦仲卿與劉蘭芝,梁山伯與祝英臺等等。” 8不管何解,我們不應否定的就是詩篇中女子“谷則異室,死則同穴”的執著追求。
以上以兩首詩為例子,看到兩位女主人公對于愛情的兩種不同表達,這兩種大相徑庭的表達源于她們性格的差異。但是,無論是含蓄自持還是大膽奔放,在她們對于真愛的追尋中最終都是殊途同歸的。因此,她們也代表了上古民眾對于愛情這塊精神領域中的堅定與執著
綜上所述,《詩經·國風》中表現出上古民眾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充斥著他們對于文化的遵從,對于鄉土的思戀,以及對于愛情的執著追求,無不感人肺腑,無不至情至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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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曲杏春.心之憂矣,我歌且謠——論詩經國風的情感色彩[J].菏澤師范學院學報,2004(2).